印象最深的其實是接近片尾時,坐在黃包車裡的王佳芝不安卻故作鎮靜地撫摸着鬓角,從衣領裡翻出早已藏好的毒藥,攥進手心。腦海中回想起同學們叫她上戲台的那天,思索片刻,最終還是沒有吃下去。

她沒有吃,一定是覺得自己沒法決定怎麼活,所以要決定自己怎麼死。當時的我是這樣想的。

總有人說是她的戀愛腦毀了她自己,這句話在我看來實在是過于傲慢的評價…戀愛,那她戀的愛的到底是誰呢?整個影片在我看來分明是王佳芝自我接納的一個過程,她的“戀愛”對象就是她自己,自毀也不過是順應着想法滑向了必然的結局。

她答應參加抗日活動真的隻是因為喜歡邝裕民嗎?我覺得不是。“邝同學”不過是她想順應時代,融入救亡圖存大潮的選擇,是所謂的“大愛”;而她救下“易先生”是找回了自我價值,在卸下他人期望後留下一線生機的“小愛”。其實接近易先生的任務是一個讓她自我接納的契機。不難看出,王佳芝是一個非常需要認同感的人,從出場開始,她就總是一副文靜又矜持的樣子,以逆來順受來形容也不為過。初期的她好像沒有脾氣也沒有想法,和所有被傳統禮教規訓的女人一樣,不能也不敢有過多的情緒。就算會把父親再婚的照片猛地扔進抽屜,也要強忍着情緒回信祝福,“被動”是她特性的寫照。然而在任務一次次對自己造成了身心的摧殘後,她終于敢在曾經心愛的男子面前向上級控訴出自己的痛苦,将自己經受的摧殘詳細地闡述出聲,帶着血和淚撕破了那一直以來小心維護的外殼。

不破不立,破掉的是自尊,立住的是自我。原來這個世界上像娼/妓一樣生存的不止有她,還有易先生。不過可笑的是,她自以為的自尊其實早就被一次次踐踏多次了

王佳芝的眼睛是她隐忍情緒下打開的唯一的窗。《色戒》給了王佳芝很多特寫,她的眼底也被捕捉得一覽無餘——聰慧卻無法果敢,總是在看氣氛。其實早在慶功宴後她便凝視過窗邊的/女支/女,這委身于人且身不由己的/女支/與自己又有何差别?所以當邝裕民邀請她加入話劇社時,她望着同學不想掃興選擇了答應;當演出成功觀衆席爆發出呼喊聲時,她怔怔地環顧演出廳再一次順應着氛圍與同學們慶功…最後在看到群情激昂的同學們選擇加入刺殺計劃後她也覆上了自己的手;在同學們默許她為任務獻身時望了望陽台的衆人隻能低聲問一句是誰。她是旗子,是被利用的對象,愛情不過是她自我美化的糖衣,包裹住的是她被命運裹挾着前進,是不願在曆史苦海中翻滾沉浮卻無法逃脫的真相。

第一次正視自己“娼/妓”的身份,是在易先生承認自己是娼/妓的時候。都是戴着面具做人,易先生難道看不出王佳芝拙劣的演技嗎?那沾杯的口紅,生疏的牌技,還有故作姿态的勾引…我一直在想,全身都是破綻的特工和不敢有一絲破綻的漢/奸,是如何在如此粗暴且扭曲的關系中建立起愛情的呢?想起來王佳芝親口說過,易先生想要鑽進自己心裡,為了獲取他的信任隻能任憑他鑽進來。順從被動的王佳芝再一次默許了易先生替她決定的真心換真心,在這樣的遊戲下她讓易先生第一次閉着眼到達了高潮,且易先生的信任借着鴿子蛋的具現化第一次讓王佳芝有了認可自己的沖動——你看,有人是願意為你買單的。

王佳芝最後一次看着的是她的同學們。每個人的表情和動作盡收眼底,她最終直視了自己,也直視了他人的結局。

想起來陶昕然女士談論安陵容時說,這個角色是自卑的,所以眼睛總是要怯生生不敢看人,最後她演活了安小鳥。很多時候我在觀賞影視作品時,都會忍不住想演員是會通過怎樣的技巧去诠釋角色的特性呢?而當角色與演員渾然天成時,是否還需要技巧呢?有人評價《分手的決心》,說是想要自殺的女人在自殺途中邂逅了一段愛情,那麼《色戒》在我看來也是如此。不同的地方在于,宋瑞萊是已經掙紮過後的王佳芝,她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想做什麼。

最後她們都扔掉了為自己準備好的毒藥,選擇了另一個墳墓。先愛己而後愛人,死亡是告别的結束,也是她們遵循内心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