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玥是父权制的受害者,又同时无意中成为父权制的捍卫者;最后,她被一纸之轻的“救赎”困在原地:当她认同了“爱在心头口难开”作为遮羞布的匮乏关系,她未来的亲密关系就注定被困在充满竞争或自我剥削的模式中,因为“知三当三”、“有性无爱”的背后不是“道德败坏”而是不配得感作祟。
1. 第一重“地狱”:因性别而不被看见的存在,是父权制的受害者
这是文玥的第一重“地狱”,也是“招娣”和“胜男”们的“地狱”。对此我们已经非常熟悉,略去不表。
2. 第二重“地狱”:因渴望救赎而原地等待,却无意中成为父权制的捍卫者
关于原生家庭对人的影响,曾看到过一个非常精妙的比喻:我们来到人世间这所学堂,收到的第一本教材是来自原生家庭的。当我们意识到按照这套教材生活非常痛苦之后,第一个直觉是去找责任编辑反映问题,让他们意识到错误所在并做出修订。
问题是责任编辑们自己也按照这套教材过了大半生,否认它就跟否认自己的人生一样荒谬而痛苦。因此在解决错误和解决掉报错的人之间,绝大部分责任编辑们选择了后者。
这时候报错的人如果选择继续把更多时间浪费在报错这件事情上就很容易忽略,我们其实应该尽快开始为自己编写新的教材,成为自己人生新教材的第一责任编辑,为自己想过的人生而努力。
作为一个国际大都会的现代女性,文玥却似乎一直痛苦而无措地原地等待父亲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她既没能就自己的真实感受跟父亲积极沟通,也无法对现状释怀,更没有想过使用现代心理卫生服务实现自救。文玥对哥哥的态度尤其有意思,对哥哥能成为南无继承人她是嫉羡的,对发扬南无传统她甚至比父亲更加激进,常常自动代入父的角色对哥哥进行管教和规训。父亲中风后,文玥在医院和哥哥对峙的那场戏中,哥哥流露了脆弱的一面,袒露自己其实从来不喜欢做南无,但父亲眼中只能看见作为南无传承人的自己,而不是真实的自己。他打算移居澳洲,但哥哥为此找的理由是为了让孩子获得更好的教育,仿佛让自己快乐一点是多么龌蹉的事。文玥先是质问南无到底有什么不好,然后大骂对方自私。看到这里我感到生理性的不舒服,仿佛看到一个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患者在维护自己的施害者,且主动加入对另一个受害者的讨伐。
文玥就像一个自动放弃第二本教材编写权的人,苦苦等待来自第一本教材的编辑部的一句对不起。更无语的是,电影里,她还真的等到了。更更无语的是,等到了,她就真的啥都释怀了。都5025年了,别苦等爹爹的sorry了,好吗?
3. 第三重“地狱”:认同充满剥削的爱,给自我剥削模式续航充电
电影中文玥一辈子的伤痛仿佛因为一句“爸爸只是那种不会把爱你说出口的爸爸”就一笔勾销,这是父权制世界里人们喜闻乐见的结局,却与真实心理世界不符。
当她为了避免认知失调带来的压力,认同了以“爱在心头口难开”作为遮羞布的匮乏关系,认同爱和剥夺、忽视、控制、打压、低自尊是并存的,她未来的亲密关系就注定被困在充满竞争或自我剥削的模式中,因为“知三当三”、“有性无爱”的背后不是“道德败坏”而是不配得感作祟。
街角小食堂的老板娘以外,烟和性是让她感到活着的东西。男人跟她说,我知道每次你的急救对象没活下来你才会找我,我也不介意,但我们能不能上床之外也做点别的什么?文玥听了只是摔门而去。
电影中道生在文玥抽闷烟的时候说了一句“你有没有问过他(到底他爱不爱你)啊?”,这句台词非常扎耳,仿佛女儿需要像跟渣男谈恋爱的女生一样,需要时刻用语言去确认父亲爱不爱自己。
不善言辞、木讷于言本是备受东方文化推崇的抱朴守拙,因为爱的载体不是语言,爱的语言不是爱的标志,只是爱溢出时发出的声音和回响。爱不爱是能被感知到的。即便是黄子华问的问题都不能改变着这个真相丝毫。如果未来有人让你时时怀疑他爱不爱我,那他不爱——或者更常见的是,他其实没有爱人的能力。
第一任编辑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在生命的最后争取补救,这种转变值得赞美,但这并不能真正破掉文玥目前为止的三重心灵地狱。文玥需要看向真实的自己,看向父女关系对自己造成真实影响。面对事实并坦然接受,这很困难,也很关键。 有时候,如实地看见、接纳和哀悼,才是破地狱的真正开始。
ps
当要把儿子的遗体做成木乃伊的妈妈对道生说“谢谢你没有把当疯子”的时候,我也有点不舒服,因为道生也并没有不把她不当疯子,他只是仅仅把她当作一单生意。这看起来似乎很纯粹,可是,这就是对的吗?面对道义和商业间的冲突,电影又一次选择了给观众洗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