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在城裡的人想逃出來,城外的人想沖進去。對婚姻也罷、職業也罷,人生的願望大都如此。”

1990年電視劇《圍城》的片頭,這話後來說濫了。說濫了也是真理。就像叔本華的鐘擺理論,欲望不滿足便痛苦,滿足便無聊,人生就在痛苦和無聊之間擺來擺去。

世間即圍城。

楊绛說,錢鐘書後來對《圍城》等“少作”都不滿意,恨不得大改特改。何必改呢。虧得沒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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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隔多年再讀,感受又與當年不同。但仍然會對着一些段落大笑不已。楊绛笑是因為她知道錢鐘書寫的是什麼人什麼事,我笑是因為那些人物的言行我也在我的生活中對得上号。

比如,孫柔嘉穿了新衣服,就膽氣大壯,增加了面對蘇文纨的勇氣。這就是我呀,穿得好看點,常常就有了做某事的信心????

比如,說高松年的缺點暴露,就像猴子的紅臀長尾巴,本來在地上蹲着是不被人看見的,但他往樹上爬,地位高了,大衆便一覽無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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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鴻漸他們去三闾大學那一路上最有意思。李梅亭為蘇州寡婦和她的仆人關系密切而吃醋,居然歎了半夜的氣。那個王美玉,先盯着一行人裡唯一的女滴孫柔嘉看個沒完,又問李梅亭孫小姐是做什麼的,心裡做了比較:“我也進過學堂——她賺多少錢啥?”

錢鐘書是怎麼洞徹了這一切,再将它寫出來的呢,真是了不得。我特别想知道,錢鐘書有沒有朋友。去百度查了下,說是有三個摯交,推心置腹。

重新再看蘇文纨和唐曉芙和孫柔嘉和範小姐和方鴻漸弟媳婦們,就想起書中說的,女銀都是天生的政治家,腹中有想法,心裡一套,表面上一套。

而方鴻漸和他的同事們你來我往唇槍舌劍勾心鬥角,總讓我想起《紅樓夢》裡細細密密的瑣碎和機巧,差點就放下不看了,覺得他們仿佛是大觀園裡兜兜轉轉嘴皮脆薄的丫頭,永遠針尖對針尖地争峰,令人厭且累。

大概因為我是北方人吧,我不喜歡書裡“嫩陰天”這樣的形容,怪陰的。我也不喜歡方鴻漸與孫柔嘉吵架吵得那麼蜿蜒曲折,太繞了。也是我看書看得太少,我一度懷疑我們的很多故事寫到後來都是紅樓一夢。

還是愛看方鴻漸與趙辛楣的交情,覺得唐曉芙與方鴻漸沒成也沒什麼,倒是方鴻漸應該跟趙辛楣成。而且,楊绛說的有道理,如果讓方鴻漸百轉千回娶了唐小姐,然後又被生活磨折了感情,終于疏遠,可能更觸動人心。

錢鐘書的文字幽默辛辣,很多人說他刻薄,我覺得他是天真,看懂了機理,樂得逞一時口舌之快,說出來好玩。

小說改編成的電視劇真好,黃蜀芹親自選了七十二個人物的扮演者,無一不忠實于原著,彰顯影像的優勢。錢鐘書曾建議從下船開拍,黃導沒采納,執意拍了船上那一段,且從大段的法語開始,與小說十分貼合。

畢克在這片子裡的旁白非常出色,是他最後的配音作品。關峽的音樂是他的影視配樂處女作,簡直是直取人心。那些演員更像是從原著小說裡跳出來的,有内容有深度有靈氣。

抱着書和電視劇又看了一遍後,但覺世間萬事都“包涵對人生的諷刺和感傷,深于一切語言,一切啼笑。”

世上人無人不可笑,無人不可鄙,無人不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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