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這這部紀錄片後,内心感慨萬分。自己以前也看王陽明,于是就照着自己的思路,梳理了一些在我看來,印象十分深刻的關于陽明生平的事迹:
在《年譜》中,弟子曾記錄了王陽明這樣的一段對話。其言曰:“是年先生始揭緻良知之教。先生聞前月十日武宗入宮。自經宸濠、忠、泰之變,益信良知真足以忘患難,出生死……又曰:‘某于此良知之說,從百死千難中得來,不得已與人一口說盡。隻恐學者得之容易,把作一種光景玩弄,不實落用功,負此知耳。’……今經變後,始有良知之說。‘’
從這段話中,我們可以看出,王陽明關于其“良知”之教,得來不易。而且從他生前身後之事來看,此話說得的确真誠,而且發人深省。縱觀王陽明的一生,真可謂是荊棘叢生,曆經坎坷,幸而,他總是能夠轉危為安,而最終而又從容不迫,揭得“良知”之教。這對于我們而言,亦不可不謂一件幸事。
就這段話來說,王陽明當時就幾乎被置身于險境,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憂。而且,更為惱人的事情在于,陽明此時明明剛剛平定了甯王之亂,但卻有功不得賞,反倒在權臣奸佞那裡弄得個“元惡雖擒,逆黨未盡,不捕必遺後患”的污蔑。這在陽明那裡該是何等呻吟與歎息。這從他的一首散文裡或許可窺一二。
啾啾吟
知者不惑仁不憂,君胡戚戚眉雙愁?信步行來皆坦道,憑天判下非人謀。用之則行舍即休,此身浩蕩浮虛舟。丈夫落落掀天地,豈顧束縛如窮囚!千金之珠彈鳥雀,掘土何煩用镯镂?君不見東家老翁防虎患,虎夜入室銜其頭?西家兒童不識虎,執竿驅虎如驅牛。癡人懲噎遂廢食,愚者畏溺先自投。人生達命自灑脫,憂饞避毀徒啾啾!
這篇詩文,據《年譜》所載,就作于此段時期。詩文乃胸中情感之所在,情感充溢,方才能有所發。為此,這篇詩文可以在很大程度上,較為公正客觀的讓我們了解到陽明此時的心境。全詩開篇有些凄慘,而後則愈加豪邁。但有時豪邁也會是自己用來掩蓋或者緩解當時困境的一種手段。此在于王陽明,雖然未必。但當時的彷徨與不安卻肯定是有的。可王陽明卻恰恰在這彷徨與不安中,“始揭良知之教”。這也從一個側面反映出,王陽明的“良知”之教,真是從百死千難中得來的。而且,之後,王陽明也的确在生命中獲得了巨大的體悟,并對于某些像此類的境遇不太在意,而能夠坦蕩應對了。而且,不得不提到的是,王陽明像這種置身于生死之際的境況。在他的一生中,實不在于少數。
在1505年,王陽明同樣是在這位被稱之為明武宗的皇帝之下,又遭遇了一段生死。那時,十四歲的朱厚照剛剛登基。此後,朝廷便在這位皇帝作為始作俑者的前提之下,被史稱“八虎”的權臣奸佞所把持。當時有幾個正值的官員上書反對宦官參政,而被補入獄,活活打死。王陽明雖沒直接參與其中。但之後卻仗義執言,上書皇帝,勸誡皇帝不該懲罰上書言事之官,否則便不會得到有益的意見。結果是,王陽明也被投入監獄,并當衆受四十廷杖顯些被打死。随後,他被就放至貴州空場。這在當時,乃是化外之地,算得上是莫大的懲罰了。而且,更為要害的是,權臣太監劉瑾懷恨在心,暗中派人追殺于王陽明。但也正是在如此境遇下,王陽明方才真正悟得了格物緻知之教。其中艱難與得道之樂,從以下這段文字當中,便可看出:
先生始悟格物緻知。龍場在貴州西北萬山叢棘中,蛇虺魍魉,蠱毒瘴疠與居夷人歍舌難語,可通語者,皆中土亡命(之徒)。舊無居,始教之範土假木以居。時瑾憾未已,自計得失榮辱皆能超脫,惟生死一念尚覺未化,乃為石墩自誓曰:“吾惟俟命而已!”日夜端居澄默,以求靜一;久之,胸中灑灑。而從者皆病,自析薪取水作麋飼之;又恐其懷抑郁,則與歌詩;又不悅,複調越曲,雜以诙笑,始能忘其為疾病夷狄患難也。因念:“聖人處此,更有何道?”忽夜中大悟格物緻知之旨,寤寐中若有人語之者,不覺呼躍,從者皆驚。始知聖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誤也。
此段文字,我可以說是讀過數此。起初全無感觸,隻是記得了個“始知聖人之道,吾性自無,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誤也”。而之所以去記這一句,也是為了考試或者寫論文的引用。之後再讀,略有感觸。現如今再讀而述之,感觸更多。陽明當時之經曆,于此,寥寥數字便被道盡,若未能遇到能與之共情者,恐怕人們還會對此段文字生疑。但若能有哪怕與王陽明相似的一點點經曆,讀之,怕也是受益無窮。每段文字都有她背後的故事。先前我已經強調,中國的古典文獻,尤其是哲學,大多都隐含了作者的一些獨特經曆,若不能對比有所共情,也應當對其保有一顆溫情的敬意。此話為錢穆先生所說,不知他是不是也在經典中找到了這種感覺?事實上,王陽明對于文字是不信任的。他更為看重的是,情景式的對話,點撥。而且更看重口傳,而非言傳。關于這一點,我們稍後還要提及。
以上所記,也該是王陽明人生中的一大生死際遇。今人對陽明可能大多都有些敬意。但這種敬意,在多大程度上是建立在對于其人的誤解之上的呢?恐怕很多。我們現如今提起王陽明,可能會說:“此人牛逼得很。儒家裡唯一一個能立功立德立言的人。有明一代最後一個因軍功封侯之人。”此言背後,興許依然是多了些愛慕虛榮在,未必真正了解王陽明。事實上,陽明更為看重的倒不是這些身後之名。仗義上書,險些送命,被貶龍場的可能是一顆不計生與死的赤子之心。不顧滅門之罪,擅自調兵平叛的,是一顆為國為民之心;身後遭奸臣污蔑,皇帝猜忌而又不醉心于功名,安心講學的,是一顆不慕名利,傳承聖學的聖賢之心。陽明一生颠沛流離,最讓其心感愧疚,并且其始終念茲在茲的,恐怕就是孝了。最後,陽明被認命為廣東和廣西兩省的總督。目的是去平息那裡的叛亂。在這裡王陽明又一次彰顯了他出色的軍事才能,與一顆仁愛之心。他并未完全訴諸軍事行動,而是首先訴諸談判。平亂之後,亦積極改善當地民生。興許,正是由于這次軍事遠征。耗盡了陽明最後一點心血。“十一月乙卯。廿八日晚泊,問:‘何地?’侍者曰:‘青龍鋪。’明日,先生召積入。久之。開目視曰:‘吾去矣’!積泣下,問‘何遺言?’先生微哂曰:‘此心光明,亦複何言?’頃之,瞑目而逝,二十九日辰時也。”
而且。值得一提的是,陽明去世後,并未從朝廷那裡取得有功之臣應當有的榮譽。相反,他被取消了身前所獲得的一切榮譽頭銜與世襲特權。這究竟為何?具體原因恐怕隻有當時的那些暗中殘害陽明之人才知道了。但在這裡。我們也不必為陽明謀不平。畢竟,陽明生死之際,已說過“此心光明,亦複何言?”
可以說,我初次接觸王陽明,就是充着那些被現如今為大多數所稱道的頭銜去的。可是愈讀陽明,内心裡卻愈感慚愧。先前,我對儒家痛恨得很。尤其是那些泛道德傾向,天天君子、聖人、天道的,讓人聽了很不舒服。頭一次讀《傳習錄》的時候也有這種感覺?但越往之後,内心卻越謙虛。尤其是在通過各種途徑了解到了陽明的生平之後,更是如此。若我們對陽明的影響,停留在一個說教先生,那就未免太過于淺薄了。在我看來,陽明是一個很有生機與活力的人。據他的一個弟子說道,陽明先生有五溺:
初溺于任俠之習;再溺于騎射之習;三溺于辭章之習;四溺于神仙之習;五溺于佛氏之習。
照此看來,陽明小時候也并非是個乖巧木讷的家夥。恐怕是總和了那些能被我們現如今稱之為文藝青年、硬漢的東西。而且。在我讀到陽明仗義上書而險些被打死的時候,我甚至覺得,他當時就是一個年輕氣盛的理想青年。
以上文章,摘自微信公衆号《柏拉圖的會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