暌違三年,曾經讓全球科幻迷狂歡的《沙丘》續集終于問世,雖然此前嘗試改編沙丘的兩位大師佐杜和林奇都幾度折戟,但是大家在看到牛蛙在第一部中展現出的無比貼合原著的美學思維以及叙事策略後,基本也一衆認定他無疑是唯一能将《沙丘》改編魔咒打破的作者了,因此對于第二部觀衆們對其的質量并不擔心。

事實上《沙丘2》确實也是一部合格的科幻作品,但在第一部花費超長篇幅僅僅為第二部作序的前提下,續作交上的答卷似乎也僅僅隻能算是平穩落地,坦白來講驚喜并不算多。

和首作一樣,爆棚的海外口碑中先聲奪人的是“年度最cinema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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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點确實是毋庸置疑的,全片依然優美的像一尊古老的神像,靜谧而威嚴,牛蛙始終不遺餘力地建立的儀式感和氛圍感就是時刻在教化觀衆仰望它的姿勢。

由于保羅人物階段的不同,第一部呈現出的氣質更像是一座有着灑下的花斑蔭的山上神龛中的小神像,而第二部則像是誤入一條地下甬道後舉着微弱的火把“複行數十步,豁然開朗”後撞見的一尊巨像。所有在第一部中僅僅是驚鴻一瞥的绮麗景觀在續作中皆有了可以将其展露無遺的獨立展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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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克南美學”在第一部中僅僅隻有石油泡澡和毒氣漂浮兩場戲重點展示,但是續作中許多重場戲都是為此而生。

開篇第一幕的弗雷曼人和哈克南人的伏擊戰從戰鬥邏輯、動作節奏到光影設計都是一絕,将沙丘星球的類日食自然景觀融合進視覺元素并利用到極緻,又分别通過幾組鏡頭展示哈克南飛船、沙丘和人類之間的體積懸殊,雖然僅僅是一場十餘人參與的伏擊戰,壓迫感和緊張感卻達到了極緻。

哈克南家族為準男爵慶生舉辦決鬥會的戲則是像一段哈克南美學概念宣傳片,像silo中的筒倉一般的看台,黑光太陽的普照下雖然是光天化日但是室外的色彩卻隻辨黑白,空中燃放的黑白煙花如同水墨紮染般暈染開來(有點像七肢桶文字)。

同時值得一提的是牛蛙對奧斯汀巴特勒的選擇居然意外的适配度很高,看過他的其它作品後對他的印象一直是很油膩,牛蛙一套剃頭+冷白皮處理直接零反撲去油成功,原來哈克南才是男人最好的醫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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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相對于着重展現太空歌劇皇室宮鬥的第一部,第二部将幾乎所有重場戲都設置為戰争場面,向科幻史詩更進了一步。

前期口碑出爐後很多觀衆稱《沙丘2》為這個時代的《帝國反擊戰》确實也是不無道理,保羅第一次加入契妮的敢死隊突襲哈克南的香料采集部隊的一場戲确實和其有着相似性(當然衆所周知盧卡斯其實是師承赫伯特)。

但是牛蛙在試聽表現力上更為恢弘,弗雷曼人靠步兵作戰擊毀哈克南家族的開采機和撲翼機,牛蛙除了着重展示他們的戰略部署以增強這場戲的震撼力與可信度以外,幾處動作細節作為節奏錨點也着實巧妙。

首先是保羅和契妮在地面戰拼刺刀後清理幹淨了采集機旁的哈克南步兵後,一行人爬進采集機的履帶空隙處準備來到機甲的另一側展開地對空戰鬥,這裡作為緊張動作場面的一個過場戲但是既沒有讓節奏松散下來,戰鬥邏輯也被融合在其中。

來到另一側後契妮和保羅又需要在躲避撲翼機掃射的情況下為手炮裝填彈藥,角色靠與有規律運動的扇葉狀物體的互動形成動作語言的戲在類型片中屢見不鮮,牛蛙也深谙這一點,于是他利用相同的機械景觀書寫了新的奇觀。

在契妮擊中撲翼機後,她立刻放下手炮向相鄰的扇葉下的保羅跑去回合,此時鏡頭卻拉遠,讓兩人分居畫面兩側,在二人相會時遠景處的撲翼機方才墜毀,二人被巨大的爆炸聲籠罩,墜機的“絢爛煙火”成了一道别緻的風景線,弗雷曼式的浪漫瞬間躍然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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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場弗雷曼人潛伏在沙地之下埋伏走私船的動作戲也十分精彩。利用呼吸管潛伏的戰鬥邏輯本來是屬于水兵的,但是移植在弗雷曼人身上居然出奇的合适,呼吸管出現在他們身上有一種生物科技的既視感。

破土而出飛奔向目标執行突襲的場面則是張力拉滿,所謂動若脫兔,弗雷曼人究竟為何可以成為沙漠的主宰者捍衛自留地如此之久,并不需要任何文戲的冗長解釋,全部是依靠這些動作設計細節诠釋給觀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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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同樣值得佩服的還有漢斯季默的配樂,都說漢斯季默行活配樂已有多年,但是在《沙丘2》裡确實是大号上線實力回春,平心而論,《沙丘2》的成果應該是牛蛙和季默平分秋色的。

第一部裡具有宗教色彩的吟唱式配樂當年成為了短視頻熱梗,而季默在第二部裡并沒有隻單一的依靠這一種單一的主旋律創作,在哈克南家族和弗雷曼人的兩條主幹脈絡中的不同場面與情節的配樂仍然做出了各具特色的區分度。大銀幕的視聽藝術想要造就臨場感和沉浸感視與聽本就應該是分庭抗禮的,可以說《沙丘2》中配樂與畫面的融合度确實是令人歎為觀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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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在此之外就也必須談到本作和前作同樣的短闆,也就是叙事與文本層面的薄弱。

第二部需要完成的劇作環節其實相對簡單,就是保羅從落難王子向哈姆雷特的轉變,再由為了家族複仇的熱血少年轉變為貪戀權力的惡龍,是非常常見的人物弧光,但是本片的執行卻差強人意。

首先是保羅在弗雷曼人中建立起自己可以勝任領導者的身份的過程并不可信。

影片給出的理由主要有兩部分,一部分是他快速習得了弗雷曼人的諸多戰鬥技能,另一部分是經過沙蟲尿液的渡劫篩選後意識到自己就是聖體本身。因此顯而易見的是這裡欠缺着一個熱血少年向領導者成長的最重要的一個因素,就是他的領導才能與智慧,這一部分在兩部沙丘中都是無處可尋的。

保羅超乎常人的發揮都來自于香料對其的加持與預知未來超能力的外挂,他自身主動向一位合格的領袖邁進的努力是不存在的。都說《沙丘》系列是反彌賽亞巨著,而彌賽亞本亞對于教會成員的俘獲其實主要來自于其思想的傳播與教化,而非片中這些外化為奇觀的技能,沒有這一點對于保羅救世主身份的佐證在可信度上是大打折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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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本片十分顯著的一點是其實本片确實是不注重建立顯示邏輯的,甚至情感邏輯也是薄弱的,所有人物的動機建立幾乎都依靠信仰,完全是憑借硬設定和十分抽象的概念诠釋情節。

這樣做的優點在于可以更好地表現原著中濃厚的宗教色彩,同時全員靠信仰驅使的A級大片在當下是無迹可尋的,這樣大膽的嘗試也是建立《沙丘》電影系列獨特氣質的一塊拼圖。而缺點則是更為凸顯,斯第爾格的角色在大部分觀衆看來依然是醜角,本質就在于對于當代觀衆而言這類神棍式的解釋邏輯是難以帶入的,似乎也是值得懷疑為一種逃避常規寫作邏輯的偷懶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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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因為單一的信仰驅動邏輯被犧牲的就是演員的表演空間,《沙丘2》之後更多人诟病起了甜茶的表演實力,認為他對人物轉變的诠釋不足。但實際上不依靠任何一場可以外化為表演場景的戲推進人物的轉變,演員究竟能在這其中發揮多大力挽狂瀾的作用其實也是值得懷疑的。

就拿第三幕之前保羅成為惡龍的這個轉折點來說,起初保羅不願意前往南方的核心原因是他看到了未來的場景,自己到達南方會帶來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的災難,因而在弗雷曼人提出大軍向南的建議後他第一時間拒絕了,契妮的勸說也沒有效果。當觀衆正在期待最終到底是怎樣關鍵的元素導緻了保羅踏上了成為獨裁者的道路時,他忽然開始了一場靈修,短暫通靈之後他二話不說之後直接接受了應該回南天的決議,這就顯得十分頭重腳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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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在劇作層面相較于第一部,設定鋪陳的方面是弱于第一部的。原著長篇累牍的解釋性語言被牛蛙濃縮進第一部的視覺元素中,删繁就簡,并沒有依靠大量文戲來解釋世界觀。

而第二部中幾乎所有新出現的元素都是依靠對白介紹的,弗雷曼人聚集地的藥水、蓄水池以及信仰細則都是在無窮無盡的對話中講出的。新出現的皇帝及其勢力更是絮絮叨叨,皮尤和她的貝傑姐妹會教母充當點讀機,不止不休地大聲密謀着帝國的陰謀。

由此帶來的問題是被語言扁平化處理的信息在後續需要發揮作用時,一旦這把契诃夫之槍不夠響,它呈現出的拉跨之感是更強的。比如皮尤和教母苦大仇深地讨論一番後得出的結論确實皇帝根本沒得救,必須死,結局也是坐以待斃,就顯得非常故弄玄虛、莫名其妙,令人大失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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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戲和動作戲作為新興cp維維諾諾共同的短闆在《沙丘2》中也暴露無遺。

《黑暗騎士崛起》的第三幕群鬥在後來的拉片中被發現是一個巨大的草台班子,群演們都在尬演,牛蛙可能也是鑒于這一點,在《沙丘2》第三幕中的兩軍沖鋒戲的場面展示時選擇了戛然而止,可是分别位于片中一二三幕定場位置的三場小規模動作戲的失敗卻依然紮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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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羅開篇和哈克南飛行兵的遭遇戰動作戲拍的實在是糟糕,無論是設計感還是力度感都太差,在如此恢弘瑰麗的場面之後銜接這樣一場展示具象戰鬥細節的戲着實令人痛心,因此大概也可以理解為什麼牛蛙在《邊境殺手》中隻采用槍戰戲了。

生日角鬥場的動作戲也是同樣的道理,巴特勒飾演的反派無論是首次出場還是過場戲的表現都盡顯陰森狡黠,展開角鬥時鏡頭跟随着他性感的背影走進黑日當空的三角形角鬥場,到此為止氛圍一直都穩打穩紮,可是一出手就完全洩氣了。小學生課間打鬧級别的武鬥讓人除了一聲長歎以外不知還能如何是好。

尤其是這裡還有一個奴隸并沒有被喂下毒藥以及準男爵摘下防護罩的反轉設置,戰後準男爵還就此事一本正經的質問叔叔,更顯得荒唐,危機建立的失敗嚴重拖累了人物高光時刻的張力,也大大削弱了人物魅力。

因此帶來的連鎖反應是第三幕最重要的準男爵和保羅的決鬥無論是儀式感還是緊張感都被減弱了,完全沒有兩位即将即位的王者為龐大的宇宙帝國的執掌權博弈的莊嚴感。這場戲本身雖然在前半部分尚能達到動作戲的幾個水準,可惜也是支棱不過三秒,二人迅速進入到了拼刺刀動作戲最套路的壓刀環節,可是更加尴尬的是牛蛙為保羅最後的制勝之法的設計卻又是低于平均水準的。

保羅拔下腹部插着的匕首反刺了男爵,首先這個動作有多繁瑣有多明顯自不必說,其次脫力殘血的保羅僅靠一隻手臂卻抵擋住了全勝狀态的男爵刺向他頸部的匕首,無論是怎麼想都很不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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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戲方面的失敗除了原作本身書寫的套路與單薄沒有為電影提供良好的改編土壤以外,牛蛙嘗試融入當下主流話語邏輯的改動策略和選角方案也促使了其的失敗。

甜茶的母零氣質讓保羅前期的護妻霸總形象完全沒有建立起來(演技平平也是因素之一),贊達亞的強悍氣質則是完全不像一個需要被愛的女性,兩個人的關系在一二幕戲書寫失敗,結局時保羅突然從戀愛腦轉變為“事業腦”将皮尤娶為正妻帶給觀衆的震撼性就來得不夠有沖擊力,也不足以凸顯保羅的黑化烈度。

本片的結尾落在贊達亞離開保羅,召喚沙蟲準備踏上自己的末路狂花,那麼感情的破裂這一點作為她的人設反轉的導火索顯然也缺乏說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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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度最cinema”的名号給予本片确實是不由分說的,《沙丘》系列是本時代最能诠釋“電影是造夢藝術”的電影作品也是毫無疑問的,但是夢也不應僅僅局限于震懾人心的視聽元素,與時俱進的劇作和紮實的文本如果能在此基礎上增進表達,讓作品成為更加立體的藝術,這或許才是光影藝術發展至今應當嘗試邁出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