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同類題材,這部電影在語言上相對克制,沒有太多直白而刻意的煽情,但無處不在的行為細節卻還是讓人哭得稀裡嘩啦。

看完隻有一個感覺,這個家裡的每個人都很好很好,都是底色善良、人品貴重的人。他們既是平凡而普通的小人物,也是非凡的人。這個家是如此地讓人羨慕和感動,盡管家無餘财甚至負債累累,但那種溫情與愛卻讓它像夜空中的北鬥一樣,光彩熠熠,堅定非常。有一個場景是加油站擴建好了之後黃榮發讓阿珍開燈,燈箱亮起來的那一瞬,我的眼淚也像阿珍一樣止不住地往下流,心底裡是真的為他們終于苦盡甘來而開心。一路走來,他們這個家也像這個燈塔一樣,盡管充滿了艱難坎坷,卻始終保持着簡單、樸素、溫暖和明亮。幸福從來不是靠金錢來維系的,它隻與愛有關。

這部電影之所以如此打動我,既是因為這種溫暖而有愛的家庭讓我無比羨慕,也是因為它在某種程度上也映照出我自己的一些童年往事。我也有一個很有想法、不甘人後的爸爸,在那個農民和工人還是社會主流的年代,一門心思想要經商。從小商販到大老闆,這是改開以後無數時代弄潮兒的夢想。男人至死是少年,哪個男人沒有英雄夢呢!大老闆的風光沒有維持幾年,生意便做不下去了,關廠,賣掉所有固定資産,發完工資遣散工人之後還欠了上十萬。在九十年代的時候,這無異于一個天文數字。爸爸是個把面子和尊嚴看得很重的人,一朝淪落,不肯去打工,媽媽便沒日沒夜地加班,一方面供爸爸上夜校、學技術,一方面也要攢些錢到年底好還債。開廠借的錢也都是親戚們東拼西湊的,雖然大家也都不富裕,卻從沒有催過債,還主動讓先還别人的,說自家的可以先緩一緩。爸爸是一個剛介耿直的人,欠債在他看來是一件很沒面子的事。于是從此“洗心革面”,再不談他那些“異想天開”“不切實際”的想法,安心當起了技術工人。親戚們都說他成熟穩重了,說媽媽總算守得雲開見月明。不幾年,債務慢慢還清,小家庭也逐漸走上正軌,蒸蒸日上了。少年變得孤獨了,心氣也弱了不少,不再願冒風險,多了些保守。隻在酒桌上喜歡說些吹水的話,大家也都一笑置之,沒人再當真了。

或許有人會覺得黃榮發的角色很不真實,覺得陳莉珍的無私奉獻是在開女性主義的倒車,但這個世上從來不存在什麼“應該”和“模闆”,隻有“想要”和“願意”。他們屬于真正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的人,隻遵循自己心中的理念,不去管外界的評價與主義。他們是很理想主義的,這樣的人不多見,卻的的确确真實地存在。

當全家拼死拼活湊夠10萬手術費,黃榮發卻通知老四他們來領錢的時候,或許很多人都會覺得很假。難道還債比救命還重要嗎?隻要有命在,總有一日會把錢還上的。隻有真正欠過債的人才知道,“信用”在很多時候就是比命還重要。欠債的人,一旦有了錢,必須先還債,還債是高于其他一切的優先事項,這是一個不成文但借貸雙方都心知肚明、恪守不渝的規矩。這裡有一個悖論,心中沒有這種“信義”的人,不可能在熟人圈裡借到大額款項;他既借到了,必是守信之人,所以後續這種先還債後救命的選擇幾乎是毫無懸念的。電影中兄弟們最後把錢退回來了,這是人性的美好,也是在有血緣之親的兄弟之間的确有可能發生的事。但是先還錢由别人主動退款再去救命和自己決定先救命再還錢,二者是有本質區别的。這兩種選擇反映的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價值觀和人生理念,後者是絕大部分普通人自然而然、無可厚非的做法,前者卻是一個大寫的人、一個非凡的人會下意識做出的選擇。有些事情,天知地知,你不知我知。心中的道,哪怕拿命來捍衛,也在所不惜。

阿珍是一個好妻子、好母親、好兒媳,很多人會覺得她會不會好得太不真實了,會不會隻是男性心中對于完美女性的意淫。或許,這就是真愛如此稀少的原因。人們沒有見過真愛,于是以為真愛的人是表演,是作秀,是以苦為甜的自欺,甚至是自讨苦吃的傻瓜。阿珍不是傳統苦難文學叙事中那種僅僅隻是因為身份和責任而奉獻和犧牲的大地之母角色,她對黃榮發是有愛的,是一個女人對男人的真愛。她崇拜他、欣賞他、支持他、憐惜他,她所有的憤怒和發飙都是出于愛這個男人,而不是怨恨和憎惡。那是愛到極緻、敢于與天争命的嘶吼,而不是鄙夷與厭棄的發洩。這和在無愛婚姻裡僅僅憑着道德和良心在苦苦支撐和扮演賢妻角色的人有本質不同。他們身上都有一種與天奮鬥的旺盛生命力,這種不屈與倔強才是小人物身上最吸引人的東西。

真愛如血,是包裹着血和淚的付出與犧牲,是心甘情願,而不是自我強迫,更不是為道德君子的口水所逼。所以阿珍雖然苦,雖然累,心底裡卻是踏實而坦然的。因為愛,所以一切都是心甘情願,可以從玻璃碴裡嘗出鮮血的甘甜。隻要是對對方有益的事,便願意為之受苦、受累、受委屈、受責備,隻要對方知道、明白,就覺得值得。哪怕對方不知道、不明白,隻要天知道、地知道,也覺得值得,覺得甘之如饴。這種真愛不是僅僅停留在浪漫的想象和動人的情話層面,而是冷冰冰、沉甸甸的瑣碎付出,是一粥一飯的常态,是每天都要生吞下咽的碎玻璃。真愛就是每天拿碎玻璃當早飯,還能從中品出甜頭的人。

真愛如血,絕不是軟弱的人能行的事!真心相愛,便是兩個人歃血為盟,終此一生,不相離,不相欺,不相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