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座分一至八丁目

這是我2021年秋冬學期電影鑒賞課的一次期末作業

逃到銀座九丁目——我的桃花源

我有一個很兇猛的靈魂,乘舟夢日,或生活在現實裡以勝利為食。

于是食不果腹。

失敗的時候咒淚成冰,冰如鐵固。

便舍船,從口入:中無雜樹、氣霁風舒;

冰消解為海浪,潮來潮去,

能不能洗掉我執着的舊苔須。

微君之故,胡為乎中露?!微君之故,胡為乎中露?!

一、人總想逃出殘酷的生活軌迹。

二、人總想逃出殘酷的生活軌迹,但有時它是銅牆鐵壁。

三、逃避沒什麼可恥的。

四、逃避沒什麼可恥的,但沒有用。

一、人總想逃出殘酷的生活軌迹。

[小森林·夏秋篇00:34:42],小貓看市子把巧克力榛果醬厚厚地抹在面包上吃;我看《小森林》夏秋篇、冬春篇(2021.11.15),就像貓吃巧克力,吃了才想起會死掉:周三交法律翻譯課作業;周四模拟法庭的書狀要截原告方第六稿······每一天裡就這樣一直向前沖沖沖,晚上回顧整天——覺得好充實,月末回顧整月——覺得好虛浮,期末回顧整學期、乃至站在這一坐标上想想似乎一眼可望穿的大學四年——覺出些寥落如寄的況味。今日複明日,眉眼間也纏上戾氣,終于到想要逃出這種殘酷的生活軌迹。

那就再放一遍。再放一遍那個片段。點暫停,回拉進度條,再點播放鍵。借來一點假性的氣定神凝:[小森林·夏秋篇00:40:04-00:46:18]

詩意的空鏡頭。開頭稻田、樹林的鏡頭作轉場,自然光下色彩清新悠揚——稻田的近景、稻田的遠景,再是近景的樹,而後鏡頭拉遠,我随轉場鏡頭亦步亦趨,鏡頭從養殖場的遠景,勞作的市子和佑太在畫面一角,最終到他們身上來,鏡頭調度靈活,其後的叙事也由此浸了小森的山容水意,呼吸在水汽裡。颠倒蒙太奇的剪輯手法,将返程中佑太向市子之陳情,反複切入兩人撈魚、運輸魚、倒魚的過程中。佑太的說話聲以畫外音的形式出現,貫穿于這段情節中,由此佑太回歸小森的緣由慢慢浮現出來。片段中市子和佑太同框的畫面多是運用了對角線構圖,來提高畫面的穩定性,降低背景的雜亂感。佑太講述内容與勞作場景之間的某種應和,令人忍俊不禁:“卻以為自己什麼都知道,隻不過是把别人做成的事從右邊移到左邊······”——“倒車,倒車”[小森林·夏秋篇00:43:06];把紅點鲑敲暈、剖肚、串上竹簽的特寫——“不想過那種被别人殺了,然後吐槽殺人方式人生” [小森林·夏秋篇00:44:25]。市子和佑太合力将魚倒進釣魚區,魚兒在水中遊來遊去的鏡頭,謂自由之喻。鏡頭在人和水面上來回切換。片段最後,鏡頭跟随着車子移動,随着佑太聲音響起,畫面切換到兩人正面,鏡頭正對佑太,好像不再是佑太在對市子說,而是佑太在對我說:

天氣變得更冷了。我覺出一些冷意。

“離開了小森我才發現,小森的人們,比如我父母,真的值得我尊敬。因為他們過的日子,說的話是有内涵的。”市子下車:“阿裡嘎多。”市子自白:佑太回來是為了直面自己的人生,而我卻是逃回來的。

A問我走不走,我點擊暫停鍵,開始收東西。

佑太回來是為了直面自己的人生,而我卻是逃到《小森林》的。

二、人總想逃出殘酷的生活軌迹,但有時它是銅牆鐵壁。《小森林·夏秋篇》中有一處超現實主義的鏡頭運用:“田野裡的雜草總是長得旺盛,昨天拔掉的艾蒿根部,又冒出了新芽,吓壞我了。它們是綠地侵略者。”市子看着自己的手掌上,雜草抽條、長高。“田野和道路都要被雜草覆蓋了”。市子睜眼,幻象去了。

而我已經連續幾天做夢都是在寫書狀、和隊友讨論,被現實牢牢地縛住了。媽媽問有沒有戀愛,笑我高中不是很想戀愛嗎。随忙碌一同到來的不僅僅是熬夜之類對身體的消耗,感覺自己在忙碌的生活中變成一個十分光滑的平面,和快樂或悲傷有關的情緒來了又去,平滑地快速地流過,好像不留下任何痕迹。這樣的平面是安住不了什麼情感,包括戀愛,包括同情心。刑訴課上剛聽完什麼案例,下一秒也可以馬上拿出手機決定點什麼外賣。

我的課表其實還不算最滿的,我們隊模拟法庭的比賽時間晚,幸而還不是備賽壓力最大的,盡管我已經覺得不是很能受得住了。看到L常常是黑眼圈都快把眼睛吃進去了。

另一是法學院職業規劃講座的律師場。最好的外所、紅圈所要怎樣的簡曆才能叩開,叩開之後如何夜以繼日地工作做心甘情願的商品,而身後永遠都有人更優秀、更年輕、更廉價、更拼命。那天晚上難過極了,喉嚨和鼻腔裡像被塞滿了棉花,嘩啦作響的花灑替我流出眼淚。

忍不住在心中诘問:這個社會怎麼是這個樣子的呢?這個時代怎麼是這個樣子呢?讨一點點世俗的成功怎麼就這麼難呢?

三、逃避沒什麼可恥的。市子的媽媽告訴市子,肚子餓了是青蛙在胃裡叫。

看到這裡好想回家,我的媽媽是那種和她相處起來自己的腦袋裡也能開出花來的主婦,我一直到小學三年級都還相信聖誕老人的存在。

市子做西紅柿罐頭放到意面裡,市子吃的時候把意面在叉子上卷成一個卷。

看到這裡好想回家,吃媽媽煮的面,要放醬油、紅油、老幹媽、軟哨和綠葉子白菜,然後像小時候那樣在筷子上卷起來吃。小的時候真的很執着于用筷子卷面條的樂趣,随便面湯濺在衣服上,媽媽好生氣。我對學校裡的事情生出餒意,好想回家。

其實也還是隻能怪自己低估了模拟法庭的備賽強度,以為“我可以”,然後被一張滿滿當當的課表和備賽壓得喘不過氣來。感覺自己這學期從開學開始,像一隻嶄新的行李箱一樣拖着熱情和朝氣在砂石路上日複一日地被繁重的課程和模拟法庭備賽消磨,終于到聽完那場職業規劃講座,萬向輪被徹底卡住了。《海鷗食堂》裡,幸惠不想在赫爾辛基的導遊手冊上登廣告,相信“每天認真幹的話,不久客人就會多的”。屏幕前的我不由得有些五味雜陳,之前是那種寫論文要加個塑料封皮、考試要把“名詞解釋題”寫成“論述題”的人,隻差把“看看我、看看我”喊出來了,其實是一直都沒有從不盡如人意的高考中走出來。或許一些自我執着和自我障礙就是要這樣破除的:沒辦法、沒辦法、就是弄不下來了。人是需要邏輯自洽的,于是一邊放棄一邊說服自己:沒什麼可恥的。

逃到哪裡去呢?之所以逃到銀座九丁目,是因為還是想竊居在城市裡享受便利,和借一點它繁榮的樣貌,自己逃也逃不到小森和芬蘭:從小在城市裡長大,四體不勤五谷不分;而幸惠優雅地忙碌,怎麼想都還是覺得和真正的廚房的樣子不太一樣。(相比而言似乎《深夜食堂》的廚房更得我心。)覺得《海鷗食堂》裡的幸惠是一種理想形态的化身和完成時,已得解脫,已達到“我”:

小綠說正子的“歡迎光臨”太正式了,正子說小綠的”歡迎光臨太随便了,最後合意——幸惠的“歡迎光臨”是最好(得體)的。

而導演讓我們在小綠和正子身上看到自己,在現實的大爐裡熬煎過、在修行進行時裡。

正子等待着她的行李,最後找回來的行李裡是在赫爾辛基的森林裡采摘的蘑菇。

行李是她自己寄給自己的嗎?小貓是怎麼回事?她忘卻或者選擇忘卻的還有什麼動魄驚心、血肉模糊的過往嗎?她紮的稻草小人是誰?這一切的答案似乎都已經不重要了:她找到了自己的桃花源,選擇了在這裡安住。

我想我也在此間找到了我的桃花源。盡管隻是螺旋與波浪中的一小步。

四、逃避沒什麼可恥的,但沒有用。

個人可以舀起清水熄滅自己的欲望以達到平靜。但是,這個狂飙猛進的時代将何去何從呢?

誇誇而言若有物,不若飲酒趁醉哭。

賢しみと物言はむよは酒飲みて酔哭するし勝りたるらし。

——大伴旅人

おおとも の たび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