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是一輩子的事兒,死是一下子的事兒。

從《人生大事》到《三悅有了新工作》,今年終于有人把死搬到明面上來聊一聊了。中國人對死的忌諱,連“四”都要被連累。

很高興看到在年輕人聚集的小破站,大家一起聊了聊活着的最後一站和死後第一站的故事。看完劇我有一種想法,死亡其實沒那麼可怕,也沒那麼痛苦。

殡儀館不是潛意識裡的烏漆嘛黑,也沒有傳說中的孤魂野鬼,我們可以樂觀的面對死亡,可以不那麼忌諱死亡,可以從容的接受命運的安排。也許可以提前要求下自己的遺體告别廳用什麼樣的風格,自己的骨灰盒用什麼樣的材質,是樹葬、海葬還是土葬。

所以,死亡,沒那麼可怕。

可沒有劇本和濾鏡的生活真的是這樣的嗎?

肺癌去世的秦偉臨晚期時可以吃兩片止痛藥便去拍紀錄片,胰腺癌去世的高館長臨終前還可以拍拍小視頻,白血病去世的愛宇航員的小朋友病危前還可以坐坐摩天輪,艾滋病去世的女主父親去世時還有人的模樣……好像死亡真的沒那麼可怕,面對死亡時,開心一點,樂觀一點總沒錯。

可生活的答案多數卻不是這樣的。

短短幾年的醫院工作中,我見過肺癌晚期的病人,肺髒早已被癌細胞踐踏的一塌糊塗,癌細胞擴散入腦,時而清醒時而昏迷,嗎啡杜冷丁一天用的比一天多,疼痛一天比一天加重,每天的麻醉處方開到極限,别說扛着相機,就連呼吸的力氣都沒有。氧氣管像枷鎖一樣牢牢地困住他的肉體,化療藥物像怪獸一樣不知不覺地吃掉他的脂肪,癌性疼痛又一點點吞噬着他的尊嚴。他從有理智的告訴我們他痛,到無節制地奢求止痛藥,到求人讓他死吧,無一例外。更可怕的是他們始終清醒。我也見過胰腺癌晚期的病人,從确診到離世,從手術到化療到離世,短短幾個月,好像進來時還好好的一個人回家時就不行了。癌中之王的疼痛就不贅述了,大概也沒人知道是肺癌更痛還是胰腺癌更痛,但胰腺癌急速進展的惡病質、消瘦、全身髒器衰竭總是讓所有人沒有心理準備,無論是站在一旁猶豫要不要簽拒絕搶救的家屬,還是剛接班的醫生、護士,沒有小視頻、沒有歡聲笑語、沒有親友聚會,有的隻是停不住的搶救、胸外按壓和一個骨瘦如柴的病人。我也在ICU 見過白血病去世的小朋友,在他們的記憶裡沒有宇航員、沒有殡儀館,隻有不知堅持了多久的化療,從确診開始,便開始無休止的住院,化療、骨穿、腰穿、嘔吐、發熱,就像循環一樣,不停地發生着,直到一次不經意的感染,擾亂了整場的表演,高熱不退、呼吸衰竭、晝夜不熄燈的ICU以及多日見不到的爸爸媽媽。

最近幾年,心理疾病發病率逐年攀升,自殺的新聞、八卦也越積越多。死确實是一瞬間的事,可在這一瞬間之前的時間卻很漫長。自殺前的掙紮和彷徨,自殺時的痛苦,大概在無痛死亡出現之前,自殺真的沒什麼舒服的方式。上吊要感受肺部氣體一點點被消耗的窒息,跳樓要感受瞬間的極限失重及墜地内髒、骨頭碎裂的聲音,服藥要感受藥物慢慢腐蝕消化道的疼痛,跳河要和求生的本能苦苦争鬥。

所以,死亡也沒那麼輕松。

或許有人刷到我的評論會說我在販賣焦慮,販賣對死亡的恐懼。其實,不是的。

我希望看過這部劇的人們,可以沒那麼害怕死亡了,可以從容的接受生老病死,可以不諱疾忌醫,可以慢慢治愈喪失親人的疼痛。

但我也希望,看過這部劇的人們,更懼怕死亡,因為懼怕會更愛惜自己的身體,也照顧好自己的心理,不會輕易說死,也不會輕易去死,除非生老病死原定如此,活着其實也沒有什麼解決不了的事情,就算解決不了又能怎樣呢?

别忘了,死亡也是一種懲罰,對生者的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