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thayPlay第二期非正式聊天室請到了《桃樂絲快跑!》的導演沈靖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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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樂絲快跑!》這件影像作品改編自1939年由美國米高梅公司出品,朱迪·嘉蘭主演的電影《綠野仙蹤》。朱迪和她所扮演的桃樂絲一角嵌入進了性少數群體的曆史。在結合了自己的生活體驗之後,通過扮演這位來自西方的世界級的同志偶像,我試圖追尋中國本土酷兒群體的身份建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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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在中國,關于性别的讨論大都通過西方的話語進行書寫和言說,這種聲音經由譯制腔和唇舞(Lip Sync)的轉碼,成為懸浮在每一位(可能隻是城市的)酷兒頭頂的絢爛彩虹之夢。西來的歌曲提供了一套驕傲的身份範式,但就像來自堪薩斯的桃樂絲高唱着四川民歌所帶來的錯位與混亂,“本土”和“本土化”之間總不免意味着對抗和磨合。

當東方西方的話語都難以言說自我時,不如就歌唱吧,像劉三姐所唱:山歌好比春江水,不怕灘險灣又多。又或是如桃樂絲所唱:那些你敢于做的夢想,都會成真(And the dreams that you dare to dream, Really do come true.)。可能對于桃樂絲來說,那一彎時隐時現的彩虹,它的意義從不在于抵達,而在于永不停止地奔跑。

以下為CathayPlay看思(簡稱為“看思”)和導演沈靖皓的訪談。

看思:為什麼用四川民歌這樣的方法去诠釋這部電影呢?

先從民歌說起,我就是四川人,高中開始就一直喜歡聽四川民歌,其實全國各地的民歌我都聽。當時在寫劇本的時候,我整理了十多首四川民歌然後把它的編排起來,然後我發現它們自己就講了一個Coming out的故事,當然這肯定也在潛意識上有跟自己的生活體驗進行聯系。其實這個作品我最關心的是話語與身份建構之間的關系。老生常談的說,關于性别的讨論基本都來自西方研究理論和當代消費主義的話語。這就像片中采用的譯制片配音腔一樣:外語片在翻譯成中文時,總是刻意保留着奇怪的語調來提醒觀衆故事來自于遠方。所以問題就在于我們如何用外來的聲音來言說自己的故事呢?

民歌自始自終都在被特定的曆史主體演唱,它也在曆史的進程中不斷的重新演繹和改編,它混雜着不同的聲音,從另一個角度看,混雜也許比純粹更接近現實意義的本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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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民歌可能集合了本土話語最全面的聲音,例如片中有《槐花幾時開》,《溜溜山歌》這種可以追溯到清代的經典四川民歌,有交響樂版的《太陽出來喜洋洋》,還有描寫階級抗争的民族歌劇《江姐》的選段《我們人窮志不窮》,描寫生産和建設的新民歌《好久沒到這方來》,以及與我家鄉最切近的《嘉陵江船夫号子》。

那麼順理成章的,《綠野仙蹤》這樣的好萊塢經典音樂片,用民歌來演繹是最恰當的。歌聲裡有代際的摩擦,有意識形态的碰撞,當然也有最本土的愛情故事。

看思:《綠野仙蹤》裡桃樂絲是和叔叔嬸嬸生活在美國的堪薩斯,而《桃樂絲快跑!》中幺哥卻說桃樂絲是從堪薩斯回來,仿佛中國才是她的老家。我可以理解為這是在奧茲國學到勇敢、智慧和善良後的桃樂絲,從堪薩斯回到中國老家面對的下一個人生命題:愛情嗎?

是的,這個故事我也想在改編的程度上,完成一些續寫。因為人總得走出真善美的童話,酷兒在現實世界中面對的一個命題就是如何處理“愛情”。

原著裡發生在美國堪薩斯鄉村的故事,被移植到我的家鄉四川鄉村,那麼劇中人物的身份因此變得不确定。因此在設定上,我也有意的模糊掉一些既定的信息,來造成一些錯位。如同您提到的,桃樂絲仿佛是從西方來中國,又或者從中國去西方又返回。這就像漂浮的酷兒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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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思:為什麼《桃樂絲快跑!》裡隻有母親,而父親這個角色是缺失的?

父親的缺位是來源于我個人的生活體驗。

但是我對于原著中桃樂絲的設定也非常感興趣,就像您提到的桃樂絲是和艾姆嬸嬸、亨利叔叔生活在一起,再聯系到主演朱迪·嘉蘭的人生故事。

不管是桃樂絲還是朱迪,她們都生活在非傳統的核心家庭中,我覺得這是使得她們和酷兒群體能夠産生鍊接的重要原因之一。

就像電影裡反複提到歸家的向往,桃樂絲最終念出的咒語也是:“There is no place like home.”

可能家和父母才是酷兒們最重要的原始命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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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思:《綠野仙蹤》的設定美國小鎮是黑白,奧茲國是彩色的,《桃樂絲快跑!》顔色對調過來有什麼作用?

首先我很喜歡原版的設定,現實世界是黑白的,反而探險的旅程是更加真實彩色。

其實顔色不完全是對調,我把開頭結尾設置成了黑白來回應這個來自于童話書的故事的虛構性。另外壞女巫居所的黑白,是稍微有點善惡二元論的設定。

其實我很想避免這樣反酷兒的二元對立,開始的劇本構思是好女巫(西方話語)和壞女巫(東方話語),都不是好人,桃樂絲沒有辦法抉擇,她隻能奔跑。

但是後面覺得這個結構太複雜了,反而失去了故事的可看性,這些問題也不是一個童話故事可以解決的,就放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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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思:那為什麼桃樂絲本身的情郎不設置成女性(或FTM)角色呢?如果沒有看簡介,看的第一遍沒往酷兒方面想,如果桃樂絲情郎換成女性形象,會一下子就知道在緻敬什麼。

其實也想過幺哥這個角色找跨性别男性來演,或者找一個略男性化的女性來表演。

但是我做了另外一個設定是:除了我演的三個角色以外,其他人物都不露臉。**因為我覺得一但人物有了臉部,這個人的身份就被明确下來了。**他就變成了男人,女人,變成了母親,不露臉反而才是我想要講述的不能被明确的狀态。所以就沒有必要再去過分添加複雜的演員屬性了。

另外本身劇中的角色本來就是由演員、配音、配唱演員三個部分組成,甚至故事本身(異/同性故事)都是不能被明确的。這種不确定,是我覺得就是我在愛情裡面的體驗,我時常覺得我所愛的對象就是一個懸浮的主體,它其實不是一個簡單的“男性”或“女性”,我是在跟一個不符合社會規範的人談戀愛。

最後是聽到很多觀衆反饋說,開始沒有看出來是我在扮演桃樂絲,後面發現了水晶鞋上的毛腿才反應過來。這其實挺好的,說明性别可能真的是一場表演,我和“女性”之間的差别就隻是一個刮腿毛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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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思:是很巧妙沒錯,但是放映之後如果不去解讀它,你覺得觀衆能懂嗎?像我再看第2遍第3遍會覺得很好,紅舞鞋變高跟鞋,一下子就Get你想表達什麼,但是現在大部分人沒時間聽你解釋,可能就算放在短視頻上,大家也隻是覺得反差就圖個樂。

是這樣沒錯,可能真的是需要對《綠野仙蹤》、朱迪·嘉蘭、Stonewall運動那一段曆史有所了解的觀衆,才會馬上去讀懂我在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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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迪·嘉蘭

可能酷兒故事本來就讀不懂,或者說酷兒故事可能讀的人本來就不多吧。另外本來也是西方的故事和曆史,觀衆讀不懂更加不必苛責,我們需要的是言說自己的故事。

但是我覺得讀不懂也是我想說的問題,可能酷兒故事本來就讀不懂,或者說酷兒故事可能讀的人本來就不多吧。另外本來也是西方的故事和曆史,觀衆讀不懂更加不必苛責,我們需要的是言說自己的故事。

另外像剛剛說的,我反而特别喜歡觀衆以不解讀的方式去看。就像之前展覽,反而很多小朋友會很認真的看完,有次有個小朋友大聲的問家長:這個仙女是男的嗎?我覺得特别可愛。所以不管你覺得它是一個異性愛情故事也好、是一個惡搞短劇也好,大家喜歡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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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思:我想到了“I couldn’t care less, I sing to people.”,感覺又和朱迪本身重合了。

對,有的人覺得這部片子在油菜花田野裡面奔跑到那個盡頭之後就應該結束了。但我是覺得,既然在現實裡特别難去跟一個人重逢的話,那麼在這種虛構的像童話一樣的故事裡面,更加要去重逢。

哪怕是用最土最俗套的一種異性戀關系去描述都行,因為我就是活在這種話語裡面,我就是在這種故事裡面去對抗,所以最後我也不能在故事裡去給出一個解決方案,我覺得最好的解決就是奔跑就夠了。

就像桃樂絲的那句台詞,“真正的勇氣是當危險來臨時,你害怕極了,但仍直面着它。”我覺得這是《綠野仙蹤》給我的答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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俠女是非常酷兒性,她不是深閨的小姐,她以行動者的姿态出現,行俠仗義。她又常常在故事的開頭異裝成為男性。因此俠女的角色也是由我自己扮演,但是我并不是真的會功夫,我想聊的是酷兒愛欲的問題。就像獨白裡說的,俠女苦練的是愛的功夫,但是她無處施展,敵人也好情人也好,愛欲的對象難以被标定。

最近比較感興趣的是農村地區的狐仙信仰和女性之間的關系,已經拍攝完成,正在做後期。

看思:民歌,俠女,狐仙感覺你的創作填補了獨立電影LGBTQI缺失的部分,是把傳統和酷兒結合出來的新的産物。

這個真的是不敢當,還在學習中!

那麼,彩虹們,勇敢的奔跑over the rainbow~

采訪丨小龍蝦

導演:沈靖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