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勝意,我願這麼叫她,算出自于我的私心吧。
勝意的悲,不在不自知,恰好在自知。
她是泥濘中開出的一朵潔白的花,隻一朵,陽光偶然照射在她身上,美麗中透着堅韌,動人心弦。你我都知,隻這麼一朵,橫豎躲不過一場風雨。這場風雨,是日積月累的侵蝕也好,是狂風驟雨也罷,都能把嬌小的她拍進泥土裡,再慢慢腐爛。
她出生在一個平凡的家庭,對!沒錯!就是平凡。在那個時代,她這樣的家庭再正常不過。
我用陰暗的心思大膽猜測一下:她的出生,沒有期待。許是有過的?但從她出生那一刻起,就當沒了。既生了,也就“養”了,如此簡單。頂多一句,賠錢貨帶過。當前不喚,等能為家中出力了,也要叫得動她。家中排行第五,便喚一聲五兒吧。
五兒!五兒!五兒!一聲聲,喊起來方便,聽得多了竟有了幾分好聽。五兒,去把衣服洗了;五兒,去把地掃了;五兒,什麼時辰了,還不去做飯……
也并非沒有抗争過,不過一塊糖糕,在被哥哥搶奪時争辯了兩句,便被哥哥一巴掌扇倒在地。明明錯的不是她,也不過一句“女子怎能這般嘴饞?”帶過。日積月累她也就知道了,這世間男尊女卑。對了,還得多一句,弱者服強。
那日,“說媒”的走了,她沒忍住高聲了幾句。阿耶一巴掌把她扇倒在地,女子在家從父,這嫁與不嫁何時輪到女子做主了?她有手有腳,她利索勤快,她做的桂花糕又香又軟,她漿洗的衣物幹淨闆正,她……可沒有人聽,隻六郎聽進去了,他說他去做工。可又有何用?他的腿……
入夜,阿娘輕輕抱着她。阿娘說那王家兒郎是個靠譜的,樣貌周正、性子好、家世好,跟着他吃飽穿暖,過的都是好日子。
十石米,不過十石米,她的婚事定了下來。
出嫁那天,衆人歡喜。也該歡喜,少了一個人,少浪費一口飯。也就六弟,哭着說,“姐姐,定要多回來看看我!”
他們說:出嫁從夫,到了夫家定要守規矩,順着敬着夫婿。眼裡要有活,手腳要勤快些,日子才能過的和和美美。她聽話了,做的尤為好。
起初,确如父母所說。王擎确實是個好歸處,待她也不錯,對她家人也友善。父母對她也好了一些,在她給他們買衣物時,面色總是透着歡喜。日子似乎好了起來,她的心有了安處。
那日,他與酒行行頭推杯換盞。她穿着裡衣給他開門,将醉酒的他扶進了屋。酒醉傷身,她沒忍住唠叨了兩句。就這兩句要他挂念身體的話,放出了魔鬼。她才知道平日裡輕扶着她的手有那麼大的力,揍在人身上痛的胃裡翻江倒海,往日裡能替她撐着天恩肩有那麼寬厚,遮住了本不算明朗的月光。
第二日,他坐在她面前哄她,說自己喝多了。都是因為生意不好,他心情不好,往後再也不會了。
那日,她好糾結。這頓打,打得她膽顫心驚。跑也跑不掉,躲也躲不開,還不許叫喊,她是真有些怕了。但她一想到以前,兩人也是恩愛夫妻。這段日子,得罪了酒行行頭,生意不好,他心情陰郁也是在所難免。要不念他是初犯,信他一回?心一軟,竟真信了他。
此後,拳打腳踢成了家常便飯。打完,再憶往昔,再打,往往複複,這日子過的水生火熱。她不再信他,她想跑,被捉住了又是一頓打。
是哪天對他絕望的?隐約記得是個夜裡,月光亮得吓人。
那時,她懷了孕,他改了許多,好久沒對她動手。也是喝多了,往死了踹她,她躬着背,盡力護着肚子。他扯起她發,一下子又把她踹倒在地。她有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從下體流走了,她發出聲音想求救,被他捂住嘴,掙紮都掙紮不開。
從鬼門關走了那麼一遭,她是真的心死了。那人還是惺惺作态,說自己會改。她沒應,趁着他不注意收拾行囊回了家。
她控訴王擎的暴行,也是怪了,他們好像聾了,都聽不見。
阿耶說,“”莫太嬌氣,被休了,丢了我的老臉。”
四哥說,“定是不順不敬惹怒了王擎,他才打你。”
嫂子說,“世間哪有夫妻不拌嘴的。”
阿娘說,“女人柔順,家才能和美。男人是一家裡頂梁柱,你當多體諒他一些。”
六郎欲言又止,似說了什麼,她也沒聽見。
王擎來接她了。她這才反應過來,這人素來會裝的,裝的太好了,竟沒一人幫她。
她不想走。
“真離了他,你又能做什麼?你一個被抛棄的棄婦,哪有人要你。”“
“你這小産過,還能不能生養尚且不知道?王擎還要你就知足吧?”
“他能來這,已是給你台階了,你别不識好歹。”
“你有什麼能力?你這賤命,夠到王擎已是好命了。”
字字句句,殺人誅心。
她随着王擎回家了。是她的家嗎?可,這若不是她的家,天下之大哪有她的容身之所?
知她無路可走,他更是無忌憚,打得越發厲害了。有時候忍不住,叫了兩句,換來更重的毒打。後面她學乖了,知道挨打的時候得順着卸力,讨饒時的快些,但聲音不能太大,
後來大家都知道了。即使身處逆境,她還是想辦法幫助牡丹脫離。
她見到了光,不由自主的向着光靠近,卻又忍不住擔心這光會棄她而去。瞧瞧裙擺的泥濘,她越發自卑。
她從泥濘中長出,想伸手夠光,又被一隻隻大手撕扯下來。夠不到光,她唯一能做的不過和其中一隻手抓她最狠的手同歸于盡。
五兒的歸途,于那個時代,情理之中。她是五兒,也是千千萬萬個逃不出來的悲慘女子。
正如她離開時的歌詞:苦相生為女,卑漏難再陳。
勝意的死并不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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