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于第一部對于黑澤明完全的借鑒,本作保留了第二部的萊昂内其西部片特有視覺觀感與反傳統的人物塑造,并以此為基礎用更大的野心構建了一部在精神内核上有别于傳統西部片的巅峰之作。
本片片名直譯為《好的、壞的、醜的》,分别對應了片中的金發、天使眼與圖科三人,這三人代表三種不同的價值觀,而他們彼此的行為與結局同時也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導演對于三種價值觀的态度。
金發象征一種有缺陷的善,有别于傳統西部片中剛正不阿、一身正氣的形象,金發會追逐利益、會耍小把戲、會做違法的事...但他的善體現在他可以在上尉的暗示後義無反顧的去炸開橋梁,放了數次治他于死地的圖科一條生路,又在面對天使眼時毫不猶豫的痛下殺手。傳統西部片的英雄從荒原來,伸張正義後就遠離文明,銷聲匿迹。而金發是生活在這個社會當中的一員,他未必會做正确的事,但一定會做有用的事,他沉着冷靜,做事從不拖泥帶水,語言上能省則省,他從未殺害無辜者,也許獲取利益的方式在如今看來是一種“對惡的縱容”,但那亦是環境驅使下所誕生的一種合理的選擇。
天使眼象征一種純粹的惡,他唯利是圖,能為了利益毫不猶豫的屠殺無辜者,乃至給予他利益的人,他是純粹的利己主義者,沒有做過哪怕一件善舉,相較于圖科和金發,用來描繪他的篇幅較少,但從軍營的戲份中可以得知,他的同類三兩成群,在當時絕不算少數,所以他的結局是死亡,躺進墳墓裡,連帶着他的武器。天使眼更接近傳統西部片的反派,但區别在于他并沒有那麼嗜殺成性,并且在傷兵營地裡見到一地傷兵時亦有所觸動,這也是他與傳統西部片反派的區别。
圖科更像是彼時夾雜于善惡之間的“人”。他當然唯利是圖,可又不像天使眼那樣對外物毫無情感,與金發一同炸橋、在兄弟面前坦露真情都代表他絕不是同天使眼一般的純粹的惡,但他同時又是個搶劫商店、抛妻棄子的混蛋。他是萊昂納所描繪的西部時代下被環境塑造出的特有的一種人,就如北軍到來時見風使舵的旅館老闆一樣,萊昂内用一種反差的、誇張的幽默中和了他惡的部分,使得觀衆得以對他又愛又恨,也就是作為一個“醜角”區分于傳統西部片反派的一個人。圖科數次因貪婪而身處險境,又在得到懲罰後繼續苟活,就像他所說:“如果你是為了活命工作,為什麼又要為工作而死?”,這句話也在某種程度與本片的主題暗暗契合。可以說,圖科所作惡行絕不值得同情,但他所内涵的複雜與并未達到天使眼那般極緻的惡,正是他作為“醜”而非“惡”的理由。
在本片末尾,“惡”死在了墳墓裡,而醜與善繼續向着遠方前進,像圖科這樣唯利是圖被時代塑造出的醜角與貪婪者永遠都會存在,但同時也會存在像金發那樣那個時代獨有的一種有缺陷的善。
本片區别于傳統西部片最大的一點在于,傳統西部片歌頌一種美國舊時的開拓精神,他們以一種在想象中被塑造與美化的英雄形象作為自由國度的精神圖騰,他們在蠻荒世界中伸張正義,又在文明的到來後随法律以外的野蠻和暴力一同走向荒野,而本片并未歌頌那樣一種精神,更沒有塑造那樣一個英雄。
從影片開始,導演就極力,渲染着一種頹敗的、混亂的氛圍。軍隊的鐵蹄踏入小鎮,耳邊不斷回響炮聲,醫院裡盡是肉體與精神雙雙崩潰的士兵,戰場上有數不清的屍骸...以本片上映的日期來看,萊昂納顯然察覺到了冷戰中那陣随時可能發展為席卷全球的、令人不安的陰霾,并以西部片的外殼輔以南北戰争的曆史,将那陣陰霾爆發後可能出現的結果用這部影片傳遞給衆人。
在失序的蠻荒裡,誕生了唯利是圖的無數個圖科,趨利避害的本性促使大部分人為生存不擇手段,又因生存的手段而死。無論是金發、圖科還是天使眼,以現今的價值觀審視,他們都可以說是“惡”,甚至是“大奸大惡”,但放在彼時的環境裡,最基本的生存已經成為一種需要極力去争取的權利時,人群隻能在踏過戰火,在其中尋找生存的空間,而在那樣一個環境裡,大部分人的手段絕不會光彩。
這一主題在片末得到了诠釋與升華。伴随莫裡康内的配樂響起,逐漸呈現在觀衆眼前的是一大座不見邊際的墓園,未出戰場不遠處以及對憤怒的草率處理不難讓人聯想到那些墳墓裡躺着的都是什麼人。圖科在失真的墓園裡重複奔跑,追求利益的“人”仿佛被困在一座看不到邊界的死亡迷宮中,提醒着衆人為利益而展開的戰争可能帶來的後果隻有無盡的死亡。上尉“送士兵去送死”的黑色幽默與金發“從沒見過這麼多生命白白死去。”的感慨也說明了萊昂内對那場可能爆發的戰争的态度。
善與人與惡
© 著作權歸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