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樟柯《山河故人》中的未來篇發生在2025年,當年看電影的時候以為遙遠,覺得許多事物都可多加想象色彩,而在今天看來,“未來”不過是有的人離開了,有的人在緬懷。

沉浮之間,未來總是越來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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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山西汾陽,黃河第七灣,人的情感世界卻無法像黃河這般遼闊。擺在小學教師沈濤面前的難題,是在加油站老闆張晉生和煤礦工人梁子之間選定一人為伴侶,雖都是同學老友,但在愛情面前必須做出抉擇。湧動的波濤之上煙花騰空沖向雲端,這是三人最後一次相聚。晉生收購煤礦後直接要求梁子退出,至此友情破裂;沈濤遞上結婚請柬,梁子悲傷地遠走他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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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沈濤和張晉生已經離婚,晉生帶着孩子道樂常住上海,準備移民澳大利亞。沈濤接管加油站經濟闊綽。梁子離開家鄉後依然當礦工,難逃塵肺病一劫,生命末期他帶着妻兒回到故鄉。做手術需要錢四處求借,當年的老礦工雖念舊情但有心無力,最後還是妻子找到沈濤借來3萬元。再次見面依舊熟悉,沈濤向梁子遞還那串他扔向屋頂的鑰匙,也帶回了滿是灰塵的結婚請柬。

沈濤的父親在火車站等候朋友的時候安詳去世了,人生過了一半,父親的死再次深深觸動了沈濤親情的心弦,因此她讓道樂來送别外公。這将是母子倆最後一次相聚。張道樂一副貴族學校學生的模樣,和媽媽并不親近,也許并不能聽懂黃河邊上媽媽對他說的陪伴與分離。沈濤送他回去的時候,選擇坐綠皮火車,山長水遠兜兜轉轉,她給兒子帶來一串家裡的鑰匙,用耳機和兒子一起聽葉倩文的《珍重》:

“不肯不可不忍不舍失去你,

盼望世事總可有轉機,

牽手握手分手揮手講再見,

縱在兩地一生也等你。”

這首歌她第一次聽就喜歡上了,這也是張晉生送給她的一首歌。

2025年,張晉生的海景豪宅中挂着黃河巨幅油畫,如果說張晉生有什麼缺憾的話,就是當年的激勇如今已晦暗,孤獨地活在異國他鄉,連個推心置腹的人都沒有,和兒子的沖突越來越激烈。道樂和父親語言不能,交流隻能通過翻譯軟件,他渴望擺脫父親的權威控制,渴望得到“甚至都不知道什麼意思的自由”。在中文課上,道樂聽到老師播放葉倩文的《珍重》,一股久違的暖流使他停下來感受,他是否記起那年的車廂上,媽媽充滿愛意輕擁着少年的他,不忍告别。一種親切感讓師生互訴衷腸,道樂取出一直挂在胸口的鑰匙,他第一次痛哭而不是戲谑自己沒有媽媽,正是中文老師所說“最疼的牽挂”。雖然老少戀隻是一時沖動,但道樂真切懷念縣城裡的媽媽,對着大海默念媽媽的名字“濤”,包餃子的媽媽仿佛聽到了誰的叫喚,誰,當然是她唯一的最念想的兒子。

沈濤關上了門,她來到年輕時候大家一起跳GO West迪斯科的空地上,自顧自地跳了起來,心中的音樂越來越年輕熱烈。文峰塔依舊在眼前,在雪花紛飛中伫立,靜觀人世,守護着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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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故人》是賈樟柯把電影色調調亮了些的電影,關注的依舊是社會變遷中人的選擇和無奈。在這裡,煤礦改革、出國潮、塵肺病、空難、貪官都融進劇中,而每一個人物都是不同的人生縮影,他們穿梭鄉村與都市做出人生抉擇。敢想敢做的張晉生,對待事業和愛情都是憑着猛勁轟轟烈烈,成為财富大赢家但并沒有過上舒心生活;沈濤獨立理性,甯願生活在家鄉過平淡生活,她代表有錢有閑的小市民階層,保持着幾分清醒幾分孤獨;梁子單純本分,抓不住社會浪潮中的一絲機會,是代表處于社會底層的“老實人”,在山西做礦工,到了河北也做礦工,想到能借錢的人也隻有工友,當他回到“再也不回來”的家,砸碎老鎖,又回到了老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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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沒有那串挂在胸前的鑰匙,如果沒有與媽媽共用耳機聆聽《珍重》,也沒有在多年以後從黑膠唱片中聽到《珍重》,張道樂也許不會意識到媽媽是他生命中牽挂的人,也不會意識到黃河水曾在他腳下洶湧,繞道經過的文峰塔永遠靜默。一代一代人的故事還在延續,賈樟柯的電影充滿對人世的關懷,也是對時代中個人的記錄。有許多人歌頌了幸福,更需要有人記錄苦難與惆怅,真實遠比矯飾充滿力量,讓人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