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拍攝的最後一場戲是我跟張嘉妤(片中小玉的扮演者)去薩利亞拍吃播的視頻,拍完我剛開始吃的時候,突然就痛的合不上嘴。我去看牙醫,牙醫說我牙齒上面的牙槽骨已經沒有了,被吸收掉了,牙髓也發炎了。他說這個已經很長時間了,問我一直以來不痛嗎?那個時候我才意識到在拍《上流》的這一段時間裡,我的潛意識一直在壓着我身體上的疼痛,把它屏蔽掉了,一點感覺都沒有。因為薩利亞的吃播是我們殺青前的最後一場戲嘛,直到那一場戲完成,緊繃着的神經可能突然就松了,我才意識到自己身體上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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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在我這裡,電影沒有任何限制

小怪物大世界:片名“上流”的呈現方式是怎樣被設計出來的?

傅宗盛(導演):因為我們這個組沒有平面設計,我就頂了一下,自己做的。包括這部電影報、預告片,都是我“亂做”的,不希望觀衆有太高的期待,随心一點、簡單一點可能會更好。其實我做自己頻道也是這樣子,前面整個節目我花了好大的心思去做,最後這個封面随便搞搞可以了。《上流》也是這樣的心态,跟我做自媒體節目一樣,做視頻做到天快亮了,上傳完節目就可以睡覺了,最後封面随便搞一搞,就這樣可以了。

小怪物大世界:所以整個創作過程也是這樣的?

傅宗盛(導演):那沒有。

黃沁緣(編劇):我可以說我們寫劇本比大部分劇組要認真,劇本雖然寫的比較快,但是我們打磨各種細節用了非常長的時間,我們可以為一個細節讨論幾天幾夜。比如你們看到有一場戲,為什麼陳子怡在老家的床上,反複刷不出手機上的信号,最後不得不要到台式電腦上去看。我們讨論了幾天幾夜,怎麼樣讓情節最合理化,然後又給後面她那個錘Evan的視頻以足夠的動機。就這一場戲,我們改過至少5個方案。

傅宗盛(導演):戲裡她打開電腦在看谷子的消息,這個其實不是核心,那個百度搜索框裡的才是核心信息。我們設計了一個布去蓋住電腦,很多老家的長輩都習慣拿布去蓋住一些家電。她打開電腦,時間是2018年,她打開百度之後,把鼠标點到百度的搜索框裡面,出來一排東西,分别是什麼陳子怡,還有各種拼錯的VICO,就一堆這樣的搜索曆史。她點進去往右上角去看觀看記錄,記錄裡面就隻有她的視頻,表示這個電腦在上次使用的時候看的全部是陳子怡這個賬号的視頻。意味着實際上女主角不在家的這段時間裡,這台電腦是她父親在用。父親看了女兒賬号幾乎所有的視頻,甚至你把這個畫面暫停下來看,會發現他隻把他女兒日常vlog的那些看完了,錘人的視頻隻看了幾秒鐘就關掉了。這個觀衆不一定會看到,但我細節上會做好這些。

黃沁緣(編劇):所以說我個人的觀點,我認為這部電影是一個院線限定的電影,就是你必須在大銀幕上看,你才能夠享受到它100%的信息量。

小怪物大世界:所以你們有想象過這個片子會在b站或者其他短視頻平台被二次創作嗎?内容可能會是什麼樣子的呢?

傅宗盛(導演):一切都有可能啊。我覺得最有可能的内容是他把我電影中的事情和現實中剪在一起。比如最近的“狂飙兄弟”,也是一個錘人up主。他進到别人店裡說:“你認識我嗎?”那個人說不認識,然後他就說:“過了今天你就認識了。”就這麼句話,二創就可以這麼做,“你認識我嗎?”然後切到電影裡的火鍋店,“你是那個什麼姐”,對不對?還有很多對應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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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站up主“狂飙兄弟”翻車視頻)

小怪物大世界:用現實主義的方式去拍帶有軟科幻元素的故事,選擇這種路線的初衷是什麼?

傅宗盛(導演):說實話,首先是因為省錢,很現實嘛。我自己是比較喜歡那種有觀賞性的電影,但是因為做獨立電影實在沒有錢,所以就隻能強迫自己改路線,但後來就發現現實主義越來越有味道,就品味到它這種有趣的地方。好比說我本來喜歡吃漢堡的,有一天突然有人跟你說那個飯團也很好吃啊。它雖然味道很淡,但我天天吃,強迫自己吃,我也能品味出它的味道。所以我後面很長的時間都是在看現實主義的電影,再進行學習,這是我的學習方式,而且是我對于這個流派是有一些反思的。

現在很多(所謂的)現實主義電影,很多導演他想要有更多觀賞性的情節在裡面,就會往裡面去加很多沖突,加很多戲劇元素在裡面。舉個例子,加上黑社會,就天然會有沖突、會有流血,觀衆會又會覺得很刺激,對不對?但實際上你會發現很難處理好這些元素之間的關系。我覺得能夠同時把現實主義和這種戲劇的沖突結合很好的,我目前感覺就隻有達内兄弟,他們水平非常高,他們能處理好這個東西。

我對于現實主義和戲劇沖突的嘗試就是展示陳子怡、Evan、各種各樣的up主,他們在線上和線下的兩面人生。這個就是這部電影的拼貼的效果,在網絡視頻和現實主義之間,但都是圍繞現實産生的。比如我今天是個博主要拍一個vlog,我肯定想向觀衆傳達的是“這就是我的真實生活,我今天生活得很快樂,我今天吃這個吃那個很開心”,我的核心表達是“我是真實的”。

小怪物大世界:我們現在的現實主義電影可能都會帶有一些悲憫,最近很多電影都是這樣,您不擔心用這樣娛樂性的表達方式會影響現實主義本身的嚴肅性嗎?

黃沁緣(編劇):什麼是現實主義?就是它要跟現實達到某種契合,但是如果你這種悲憫是主觀的一種臆測的話,那我覺得它是脫離現實主義的。那我們電影的現實主義我敢說,至少是99%的現實主義,因為故事裡所有的東西都是真的,是有依據、有參考的。

傅宗盛(導演):因為我們很多的預設就是來源于以前看的電影,但是在我這裡,電影是沒有任何限制的。我在做某個片子的時候,我不會說限制隻能做某種東西。我覺得就很簡單,現實就是現實嘛,我就把鏡頭對準現實就可以了。因為你一旦給它定義之後,你就等于在畫不同的圈。他要悲憫一點,畫個圈,他要苦一點,又畫個圈,你這兩個圈交集都這麼一點了,然後你再畫個圈,就是越變越小,你最後能創作的就這麼點東西了。所以我們創作的時候,就是沒有限制,不要給自己任何預設,就是按照就最單純、最直覺的方式去創作。

現實主義也是真實,隻不過通過導演的鏡頭調度,用旁觀的方式遠遠的去看這個人物的狀态。兩者都是圍繞真實展開的,但是路徑完全不一樣,而且風格也完全不一樣。我把兩種真實的東西通過拼貼的方式拼在一起,就是因為一個鍋幹嘛隻有一個味道呢?我為什麼不能把它變成一個鴛鴦鍋呢?一邊是完全清水,沒有一點調料,就連枸杞什麼都沒有,就是白開水,另一邊就是那種巨麻巨辣巨鹹的牛油鍋。讓觀衆一會兒吃這個,一會兒吃那個,這是我對于電影整個形式的一個構思。

黃沁緣(編劇):我們放棄一切的路徑依賴,我們的目标叫什麼?叫打破藝術電影的邊界,聽上去好像野心很大,但我們确實是這樣想的。

小怪物大世界:二位在電影的創作的過程中大量運用短視頻這樣新興的媒介形式,有擔心過像這樣過多應用其他的媒介形式,會消解影片呈現出來的藝術性嗎?

傅宗盛(導演):我是這麼認為,電影它可以容納一切。以前有的片子可能覺得不像電影,比如說《大空頭》,你看它的拍法,突然插一段科普,一會又給你來一段新聞的鏡頭,電影也可以這樣拍對不對?什麼是電影?就是人和人之間這種交流,隻要是在人和人之間的範疇裡面,我覺得都是電影。現在這麼多短視頻,大家都在讨論這個問題,電影是不是會被取代,電影是不是死了?電視出現的時候在讨論,網絡視頻出現的時候也在讨論。但是電影還在那,電影還沒死,因為電影它是可以發展的,它不是停滞不前的。一項藝術如果它停滞不前,那它的滅亡就是遲早的事情。

二、我将以導演和up主形态出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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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傅宗盛的b站賬号“攝瘾研究所”)

小怪物大世界:從您b站更新的視頻來看,您本人是非常喜歡做頻道的,但是您在電影裡面提到的更多的是互聯網和短視頻平台不好的地方,為什麼選擇了一個這種的呈現方式呢?

傅宗盛(導演):我做很多評測的時候也有不開心的事情,隻不過我沒講出來而已嘛。像很多事情,我如果說我在頻道裡發出來,那其實對我的頻道來說是個傷害,我覺得我的頻道是一個很幹淨的頻道,它就是講我想講的,我想分享的東西。如果說我利用我的頻道,利用我的粉絲去做一些别的内容,或者說類似于《上流》這樣的東西的話,我會覺得我在玷污我所熱愛的東西。做up主是我的興趣愛好,我那個時候的工作是拍廣告,拍廣告每天要聽甲方說這樣那樣的,那我就很煩。我總要找一個地方是我說話能夠做主的地方,那就我都做自媒體,我就每天想講什麼講什麼,我想做什麼做什麼,沒有人管得到我。

黃沁緣(編劇):而且傅導是拒絕一切贊助,拒絕賺任何錢的,在這個頻道裡他沒有賺過一分錢,都是貼錢做的。

小怪物大世界:電影一開始有一個角色,他聲音出來的時候,我覺得非常像一個b站藝術區的up主,叫謝拉克洛瓦,感覺是完全契合的。

黃沁緣(編劇):我們雜糅了很多角色,你覺得像謝拉克洛瓦,證明我們做對了。為什麼他是一個藝術區up主,其實也是因為我們的能力邊界。我是個藝術愛好者,如果讓我去創作的話,我隻能寫一個藝術up主,寫别的我寫不出來。而且你可以回溯一下時間線,我們是2020年終寫完的劇本,當時謝拉克洛瓦還沒火,所以說參考他怎麼可能。隻能說當你對人性參透到一定程度的時候,你怎麼寫都是對的,因為人一定會按照那樣的趨勢去發展。

小怪物大世界:我覺得整部電影最妙的是結尾的時候,Evan身份的反轉,從黑心老闆跳到富二代的身份,看這一段的時候,場内觀衆的笑聲是最大的。可能有觀衆覺得這一段很荒唐,但恰恰是這樣的身份反轉,讓我覺得整個故事的邏輯都更加合理了。您對于Evan這個人物的設定有什麼樣的巧思在裡面呢?

黃沁緣(編劇):首先說一點,我們影片中的兩個主要角色都不是非黑即白的,他們是灰色的。人性中好的地方和不好的地方他們都有,所以這樣才真實,這是最重要的一個點,就是這是一部沒有反派和正派角色的電影。

小怪物大世界:對,在觀影過程中,我們都覺得 Evan 是一個很清醒的人。他從開場就對網絡世界的規則非常清楚,他知道如何去控制所有的事情、去煽動觀衆的情緒。然後關于他的富二代人設,在我心裡其實是“神來之筆”。因為賬号回到錘姐手裡的時候,她也做不好頻道,一直在掉粉。而Evan因為他是一個富二代,他經曆的夠多,眼界也更寬,如果沒有這個前提條件在的話,一切可能反而沒有現在呈現的這麼合理了。

傅宗盛(導演):但你知道嗎?很多人會質疑一些富二代up主,會認為“是不是因為他們有錢才能做的好”,我不否認這一點。一定程度上來說,有錢很重要,但是從小到大的這個生長環境、學習環境以及他們看到的東西,和普通人是完全不一樣的。普通人更看重當下,因為他們要立刻得到利益,否則生存不下去嘛。但是以Evan為代表的那個群體,他們有更長遠的眼光,能夠更好的去判斷下一步會發生什麼事情,他們才有可能去做布局嘛,對不對?所以說這個才是“階層”最可怕的地方。我沒有任何冒犯的意思,我自己也是普通人,但實際上真實世界就是這樣子的。

小怪物大世界:這也是這部電影非常有魅力的地方——給出來的東西可信度太高了。您在之前的采訪中說,作為導演有一個很重要的責任就是記錄這個時代。現在您通過電影把互聯網的虛假都影射了一遍,有考慮過“積極”與“消極”之間的平衡問題嗎?

傅宗盛(導演):我覺得每一個導演有不同的角度,你也可以拍一個完全正向的電影,很陽光,大家都在互助,沒問題。但是任何一個東西,你都不能把它當成一個孤立的證據去代表那個時代,它隻是時代碎片中的一塊,《後浪》也算其中之一。我隻是補充了《後浪》之外大家沒有看到的部分。(*《後浪》是b站2020年發布的宣傳視頻,描繪了年輕人無比美好的當下和未來)

黃沁緣(編劇):而且我覺得沒有都是負面的,至少他們的初心都是好的。Evan是要拉低藝術的門檻,他是做藝術科普,也是一種公共性質的付出;陳子怡一開始所謂的複仇反叛,她是要讓b站變得更公平。他們一開始都是一片赤誠的,但是在這個平台或者說這個世界的流量邏輯裡,他們慢慢的就是凝視深淵了。

傅宗盛(導演):我們這個電影表面上看它就是關于up主的故事,就好像我在“揭露”up主的一些生活。但不完全是,我把所有人都說了一遍,都表現了一遍。彈幕是誰?就是你、我、他,所有人。我們每一個人在網上發的每一句話可能是在網暴一個人,或者是在質疑一個人,或者是在捧一個人。就像我們現在看豆瓣評論也是一樣的,你發出的每一句話都會在互聯網中對某一些人産生影響。但可能我們當時發的時候根本沒有想到。

三、十年之期已到,獨立導演歸來!

小怪物大世界:是哪一瞬間,讓您突然覺得說“我一定要拍電影”?

傅宗盛(導演):從我的從業經曆開始說,我是2012年跟一個朋友兩個人開始拍電影,他做導演、攝影和編劇,導演和編劇我也會參與,但攝影隻有他來做,然後我做剩下的所有的工作。從2012年做到2016年,然後我跟他鬧掰了。2016年的時候我有想過要放棄做電影,我是個高職生,沒有上過大學。當時我媽在加拿大,說我們以後開個中餐廳,你在後廚給我下面,然後我有的時候真的是在想這個事情。我幻想的場景裡,我在加拿大的冬天,在後廚裡面下面條。我會想我作為一個中國人,來到外國之後可能會有很多各種奇怪的經曆,寫成劇本多好啊。

那一刻我的思維突然從那個幻想中的場景中拉回到我現實中,那一瞬間我覺得我永遠不可能去到那個地方做那件事情,我不管做什麼都跟電影分不開了。我從2016年開始,就完全想明白我這一生要做什麼,特别清晰。所以2016年的時候,我也給自己定了一個十年計劃。我覺得我還年輕,所以我想用十年的時間去嘗試,看能不能拍電影,拍出我的作品。

今年是2024年,算是提前完成了。所以前兩天有人問我入圍電影節驚不驚喜?有沒有什麼感覺?說實話,我其實不太有感覺,因為你把它放到十年的尺度上去看的話,它就會變成一個必經的事情。之後的2024 年到2034年我也會有一個新的十年計劃,我可能會拍兩到三部片子。我給《上流》一個比喻,它就是寶劍出鞘一瞬間的那一道寒光,就僅此而已。我的下部片子會更加的尖銳,它就像一把削鐵如泥的快刀,它可以切斷一切東西,碰到誰誰就會流血的這種感覺。

下個十年裡我跟黃老師(編劇黃沁緣)在準備一部我自己想了十年的片子,黃老師可能沒有那麼久,可能大概五年吧。那部片子我想要做的是一把重劍,就是重劍無鋒,大巧不工,你揮舞起來耍不出任何招式,但是一劍拍過來就可以把一切都摧毀。就像一個巨浪拍過來,你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擋它,它不需要用複雜的技巧就可以有很巨大的力量。因為《上流》它其實是有一部分技巧在裡面的,它有很多招式在裡面。

《上流》這部片子,它對我來說是一部測試片,就像有些導演沒錢拍長片,他先拍個短片,然後有錢再了去拍個長片。其實《上流》是我們在測試學者、影評人、專業觀衆、普通觀衆對于這種新東西的接受度到底在哪裡?

小怪物大世界:因為編劇老師之前是記者,我覺得記者更偏向嚴肅的表達,但這種短視頻更偏向娛樂性,二位在一起創作的時候不會有很大的矛盾嗎?

黃沁緣(編劇):不會。就很平和地接受對方,我們能夠現在一起坐在這裡證明我們是很合拍的搭檔。因為我之前還寫過一個短片沒有拍出來,但是傅導又繼續找我的時候,我還是一口答應了。還是因為我們倆确實挺合拍的,而且能夠互相促進。就是你要找一個搭檔,是能夠1+1大于2的,這種組合其實是需要機緣的。

傅宗盛(導演):搭檔就是搭檔,人和人有不同的脾氣,大家的技能互補、觀念互補、知識互補。像我完全是野路子,就是野的不能再野的,我做電影是沒有規則的。我的靈感全部來自于我混沌的像團烏雲一樣的潛意識突然給我“啪”的一下,爆出爆米花出來,一個靈感就來了。但是黃老師他是經過專業訓練的,有傳媒和新聞行業的訓練,還有編劇的各種技巧套路的訓練,所以實際上我們是完全不同的兩個物種。

黃沁緣(編劇):然後你剛剛說到嚴肅性的問題,我認為裡面所有都充滿戲谑,在觀衆看來可能是花裡胡哨的東西,在我的筆下是都是嚴肅的。像你前面說的,你看了陳子怡發的聲明之後,你就完全站在她這邊了,但你仔細想一想,你其實是被流量裹挾了。當然我作為一個記者的夢想就是叙寫時代嘛,但是你也知道現在作為一個記者,我自己“無能”,包括外界環境也不可能讓我去記叙時代。現在這個行業可能是遇到困境了,但是我在電影這個曆久彌新的介質裡,重新找到了做記者的快感,我記叙了這個時代,我還是用記者的手法在做這個劇本,它是一個某種程度上的非虛構創作。

小怪物大世界:我特别好奇電影裡的那些彈幕是怎麼生成的?

傅宗盛(導演):說實話,剛開始做彈幕的時候我特别崩潰,然後我就找了阿布。

阿布Roc(後期制作):我從小學就開始學做程序,做過各種奇奇怪怪的東西,彈幕這種對我來說就很簡單,但是電影的彈幕和我以前做的程序不一樣,它要求我生成的東西要更貼切、更真實。所以我當時在做這個程序的時候,需要綜合考慮到傅導他會怎麼用這個工具,他需要放什麼東西,而且後期可能還會有調整。針對他的這種具體需求,我做了一個彈幕生成的軟件。這個軟件是你可以放一些樣例彈幕在裡面,随機生成,模拟一種很多人在發這個信息的錯覺,但是你還要保證這個彈幕在幾分幾秒發送,比如說一秒鐘發送幾個,五秒鐘發幾個,十秒鐘發幾個,就類似這樣的。做這個其實就兩個難,一個是怎麼做出來,一個是從哪裡搞彈幕。

傅宗盛(導演):一開始我是自己寫彈幕,我打開一個空白文檔我寫了 10 條,然後我就沉默了。因為每個人的思維方式是不一樣的,就以我的思維方式,我在面對這個事情我就隻能寫出這10條,别的我再也想不出來了,一條都想不出來。其實每個視頻有它自己固定的彈幕模式,我就找了一條類似視頻去扒它的彈幕,讓它成為我的文本庫,然後再給它添加上情緒。其實做彈幕的布局很複雜,他們就像演戲一樣,有群演,就是發“哈哈哈哈哈”那一類背景彈幕;也有前景演員,會發一些重複率挺高的内容,像什麼“高能預警”之類的;再往上還有特約演員嘛。然後我還給那些很有想法的人專門設計了一條隻出現過一次彈幕,比如說他說了一句很具體的話,是對這個事情的評論或者專項吐槽,它也是分時間段的,它跟前面的邏輯是一樣的,隻不過是唯一的。這些都是根據特定的情節來設定的。

傅宗盛(導演):我電影裡面所有的手機和電腦屏幕,你暫停看的時候都是能看到細節的,而且跟情節始終保持關聯。比如每一條視頻下面的評論我都寫了好多,可能觀衆都看不見那些評論,瞬間就刷過去了,但我還是在努力保證每個暫停的畫面都是有東西的,邏輯都是通暢的。我完全經得起暫停看,随便看,你暫停一秒看、一幀看,沒有任何問題。這個就好比做三維動畫,人物的毛發你不會去數它,但它足夠細、足夠多、足夠密的時候,你才會相信它是真的。我的那些評論、那些彈幕、那些東西、那些你看到的細節,就是人物的毛發,它不會被你看得很清楚,但是哪怕隻是經過畫面的一瞬間,你的潛意識會捕捉到一些東西,你會相信它是真的。

黃沁緣(編劇):我們電影中的時間非常非常細,包括他們的那個郵件,每個都寫的很完整,我們在那個畫面裡面搭建了一個完全真實的東西,你放大看的時候會發現所有的細節全部都有的。像Evan的太陽系計劃,就是完整寫了的;包括後面那個不同的演講都是完整的,就是你們在觀影過程中看到幾乎所有的東西它都是有完整版的,這才是現實主義。

傅宗盛(導演):可能現在很多現實主義的創作者在拍一些電影的時候,因為他們有資金了,他們已經成名了,所以會選擇封路,或者是說用某種安全的方式來拍,讓場面調度更加精确。但是你會發現有些時候呈現出來的效果很怪誕,比如說一個人在路上搶劫,拿了把槍,但背景裡面的人物完全沒有反應。有越來越多的“現實主義電影”出現這樣的情況,我就給它起了個名字叫做“現實主義樣闆戲”。他們臆想了一個所謂的現實,然後硬要把它塞到現實生活中來,用各種各樣的工業化手段去把它生産出來,這其實就是本末倒置了。

四、“把攝影機扛到大街上去”

傅宗盛(導演):其實《上流》的很多場景就是去路上拍的,我就用台很小的機器,路人根本就看不出我在拍,因為畢竟前面有個紫頭發的人(片中女主角是紫色頭發)在幫我吸引火力,根本就沒人注意到我,很多調度是路人跟我的演員混在一起的。街頭采訪那一段很有意思,采訪第一個人的時候,背景裡面有幾個運鈔員走了過去,然後采訪第二個人,我就發現那些運鈔員在遠景裡面裝車,第三個人的時候,那輛運鈔車正好開走,一切看上去很巧合的東西真的都是老天給的,這個是我沒有辦法安排的。

我當時拍的時候,我在看到屏幕的時候我就震驚了,我的現場制片拿了個iPad看他也震驚了,感覺是上帝握着我的手拍的那些瞬間。所以說真正的好的調度是你隻要把攝影機放在街頭,老天會給你安排出來的,真的和假的在一個空間裡面融合在一起了。這個有點像社會實驗那種。比如說今天我看到男生留長頭發,我就罵他,旁邊路人看不下去了,過來說“哎,你怎麼可以這樣罵他呢?”路人不是演員對不對?他不需要演技,他隻要表達他自己。這就是真正的現實,我的現實主義是能夠經得起真正的現實場景的檢驗的。

而且我不是用長焦去很遠處偷拍,很多鏡頭我就是在相對比較近的距離,我用個中長焦鏡頭拍的,因為我隐藏的夠好。我就拿一台黑色機器,穿黑衣服,根本沒人看得到我。還有一段在醫院裡陪小玉看病的一場戲真的是天意。當時正好又來了一對阿姨,講嘉興方言,講得很大聲。當時劇組的人在醫院後面當背景,都慌了,但是我拍的時候很興奮,剪的時候也很興奮,就确定要用這一段。她們是“亂入”的,但是又很契合這種場景。這一段我們當時還拍了5條,但最終還是選了這條,我就想要這一條,因為這套東西是無可複制、不能複制的,它是純天然的。

小怪物大世界:導演之後有計劃嘗試别的類型嗎,還是說繼續做現實主義?

傅宗盛(導演):下個階段還是主要以現實主義為主,可能還有個類型片的計劃,但是要看後面有沒有時間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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