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名選擇 “沙塵暴”有三種指向。第一種很明顯,因資源的過度開采和環境的破壞,漫天沙塵籠罩着泺河,牧民時刻要提防沙塵暴來襲,前行的公路視野不清,汽車偏離公路随時可能陷進流沙,這是劇中人物所處的生存環境。這樣的生存環境,帶來的是一系列負面連鎖反應,資源枯竭導緻工廠倒閉、就業機會減少,從而導緻人口外流,城市喪失發展活力,經濟進一步衰退,居民貧困程度日益加劇,為了求得生存不得不外出發展,從而陷入惡性循環。沙塵暴,不僅是一種能帶給人滅頂之災的自然災害,更是一種從物質到精神的生存困境。這是第二種隐喻,走不出的沙塵暴是使人痛苦掙紮的隐形牢籠。

劇名的第三種指向,是孫彩雲的情夫關喬所寫的《沙塵暴》一書。這部書是以劇中現實為原型創作的小說,給了含冤入獄的丁寶元看清真相的線索,帶來了多年後的又一場血腥沙塵暴。關喬寫了三部,除了這一部外還有《鬼魅之愛》和《傷心之淚》。《沙塵暴》的宏大叙事加上後兩者的情愛書寫倒像是對這部劇的某種解讀和隐喻,幽默的是,都出自一個作品論斤賣的三流作家之手。或許,安排人生這個劇本的,本就是一個不怎麼高明的作家,善用偶然,充滿荒誕又帶着些許戲耍筆下人物的惡意。

“泺河縣的煤采完了,整個縣城也像被榨幹的煤層一樣,眼看着被掏空,青壯年離開了。”

被榨幹養分和活力,隻剩貧瘠和荒蕪的縣城,還有一群想走走不了的女人、孩子、老人,他們都被困在沙塵暴裡,隻能拼命抓住什麼,吸收什麼,才能活下來。

女人像孫彩雲、程春和劉盈盈、琴。如果說貧困的生活對孫彩雲和程春來說是一場已經來襲的沙塵暴,她們出逃的方式一緻——抓住男人。一個瞄準了丁寶元,一個纏住了劉大志。孫彩雲的厲害之處在于她沒有心存幻想,男人是她逃出泺河這片沙塵暴的載具,随時可以丢棄再另乘新車。程春卻把自己當做了血肉,以為供養的是一顆樹,讓她能從底層窺見天光,呼吸一口自由的空氣,沒想到是一株抓不住的藤蔓,他時刻向外向上攀爬,隻依附更高的牆頭,所以,程春最後被吸幹了。對琴和劉盈盈來說,肉體與精神的雙重囚禁是她們逃不出的沙塵暴。琴是王良的母親,一個被拐賣的女人。她在王家受盡屈辱,像《盲山》中的女大學生一樣,被迫生子,多次試圖逃走但失敗,抓回後又是一頓毒打,隻不過她最終選擇舉起屠刀,殺光王家人并一把火燒了個幹淨。她數次出逃失敗,很難不說與割舍不下兒子王良無關,這就是王家對她的精神囚禁,而最終她的逃出正是因為她抛棄了困住自己的母職,令她徹底擺脫了牽絆。劉盈盈本來是最有希望逃出的,她靠自己的天賦和努力取得了優異的成績,已經有了省城的未婚夫和即将得到的體面工作,但最終還是被扼殺了。一個望子成龍的父親、一個自私自利的弟弟、一個變态扭曲的“愛人”合謀用“性”把劉盈盈變成了養分,不斷榨幹她的血肉,滋養自己的欲望。其實,劉盈盈和琴一樣,困在一個罪惡之家,成為男人欲望的工具。我們憐惜劉盈盈,因為我們見證了一個美好的女孩如何被囚禁侮辱、利用背叛,她每一步殺招都是親人一步步緊逼下的絕地反擊,帶着同歸于盡的絕望和行屍走肉的麻木。“悲劇就是把美好的東西打碎給人看”,劉盈盈的破碎令人悲傷。但她也有自己的軟弱之處。第一次被囚禁後逃出為什麼重返大學試圖當做無事發生,而不是馬上報警?王良手握弟弟的緻命把柄,隻要王良存在一日,劉三成就投鼠忌器,不可能放任她過自由的生活,必須讓她成為王良的長期“肉票”,才能牽制王良保住劉大志。粉飾太平,假裝一切沒有發生,換來的是最直接的幻想轟塌——在未婚夫和他的母親面前暴露自己懷孕的事實。某種意義上,她的選擇困在了傳統貞潔觀裡,放棄了主體性,不相信報警後未婚夫能夠接受自己,也不相信如果失去未婚夫和養父一家,自己能夠獨立生存,于是她再次回到劉家,在不甘中持續獻祭自己。她的肉體無法逃脫,是因為她也困在“女兒”“姐姐”“母親”的道德枷鎖裡,一次次屈從于虛假的親情和摻雜罪惡的母職,用養育之恩和撫養之情麻痹自己,為了生病的女兒再次與王良孕育新生兒,最終一步步将自己陷進流沙。

孩子像王良,他拼命想抓住母親,抓住養父,抓住劉盈盈,抓住一個家,但最終都被自己親手毀掉。作為孩子,王良是一段罪惡關系産生的“苦果”,他在父親一家潛移默化的教養下,把彈弓對準母親,在母親帶他一起逃離時向父親通風報信,害得母親被抓回打得遍體鱗傷。有人說,孩子是無辜的,可是罪惡衍生出的隻能是罪惡,在一個如此扭曲環境下長大的孩子,要麼像王良嚴重缺愛,但隻會用剝奪的方式留住愛人,要麼像孫彩雲自私自利,婚姻對她來說隻是獲取利益的籌碼,他們都沒有學會如何健康地去愛别人,他們一輩子也走不出原生罪惡家庭帶給他們的沙塵暴。

老人像劉三成,他已半埋黃土,隻想把孩子送出這片沙塵暴。一開始的他望子成龍,會為了供孩子上學放棄鐵飯碗下海經商,可是他也反抗不了沙塵漫天的環境,人口流失、經濟衰退無法支撐服務業發展,最終讓他的飯店關門歇業。搖搖欲墜的家終于在一次巨大變故中迫使他做出最後的選擇——送出女兒,還是兒子?從前期劉大志和劉盈盈的成長狀态看,劉三成并沒有因為劉盈盈是抱養的女兒而苛待她,劉三成還是心存良善的,這一點,在他沒有因為飯店倒閉而立刻抛棄王良也能窺見。但是人性經不住考驗,在親兒和養女之間,答案似乎不言而喻。從要求劉盈盈獻出自己的肉體到輕易地說出殺了王良,他逼女兒一步步赴死,完全抛棄了一個父親、一個人的責任和良知。編劇還是仁慈地給了劉三成一個“養父”的身份,也許,即便劉盈盈親生,這種選擇還是一樣的。

看完這部劇,不禁讓人思考如何驅散造成悲劇的沙塵暴呢?根源也許就在解決物質與精神的雙重“貧困”上。每個人心中都有惡的種子,但不是每一粒都會發芽,但極端情況下的考驗卻可能激活它。如果庫魯的經濟發達,人民富足,教育體系和社會保障體系完善,程春不用靠皮肉生意養活自己、逃離縣城,她就不會刻意接近劉大志,劉三成也許能靠自己供劉大志和劉盈盈上學,劉大志也不需要接受程春的資助。而王良的父親也不需要通過拐賣婦女娶妻,他可以給王良一個健康的家。“倉廪實而知禮節”就是這個道理吧。當然,真正想要走出沙塵暴,永遠不要依靠别人,永遠保持鬥争精神,學會及時止損,也要心存善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