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在日落黃昏時》這電影,看完了讓人心裡頭空落落的。不是那種撕心裂肺的疼,是像巴黎傍晚的塞納河,水波晃悠着,把最後一點日光都揉碎了,你伸手去撈,撈一手濕漉漉的涼。
九年前他們相遇,像兩列火車轟隆隆擦肩而過,汽笛聲還在山谷裡打轉。九年後在莎士比亞書店再碰面,男的成了作家,女的當了環保工作者。他穿着熨過的襯衫,她眼角有了細紋。兩個人隔着書架對望,那眼神,像在認一棟拆了重蓋的老房子——門牌号還認得,可每一塊磚都挪了位置。
最揪心的不是錯過,是兩個人都在各自的生活裡走樣了。男的結婚又離婚,留了個兒子在前妻那兒;女的交過幾個男朋友,最後一個因為她總趕不上飛機而分手。你看,愛情最後都敗給這些雞零狗碎:趕不上的航班,要接的孩子,修不好的吸塵器。存在先于本質?要我說,生活先于愛情。我們都是被日子腌入味的鹹菜,早不是當初那棵水靈靈的小白菜了。
他們在咖啡館外頭的鐵椅子坐下。陽光斜打過來,把兩個人的影子熨在石闆路上,分不清哪道是他的,哪道是她的。他說起夢見她在舊城的窄巷裡跑,她在前頭跑,他在後頭追,永遠差着三五步。這夢我懂。有些人就是這樣,活在錯位的時空裡。你攥着當年的火車票,可月台早就拆了。這不是誰的錯,是時間這王八蛋把我們都給耍了。

電影裡最絕的是那些欲言又止。她彈吉他唱那首華爾茲,唱到“你為我感到失望嗎”突然停住,手指壓在弦上嗡嗡響。他盯着她看,像要在她臉上找回失蹤的九年。這時候窗外有鴿子撲棱棱飛過去,影子在歌詞本上一閃而過。完美是什麼?完美就是這些沒唱完的歌,沒問出口的話,和永遠差一點的黃昏。
卑微這東西,不是跪着求饒,是明明還愛着,卻隻能談天氣。她說起紐約的公寓,說起陽台上的天竺葵,說起每個周四下午四點十五分準時經過的垃圾車。他在這些瑣碎裡拼湊她這些年的日子,像考古學家拼陶罐碎片。最深的卑微是我們都成了對方生命裡的考古現場——能挖出點什麼,但再也拼不成完整的形狀。
他們坐遊船經過一座又一座橋。橋洞下的陰影漫上來,又退下去。這多像記憶啊。她突然笑起來,說記得他頭發裡總有股薄荷味。他愣了下,說早不用那款洗發水了。就這一句話,把兩個人又推回現實的岸上。浪漫什麼呀,浪漫是過期作廢的火車票,攥出汗也上不了車。
我特别喜歡電影裡那個老奶奶的鏡頭。她在窗邊澆花,慢吞吞地,一盆接一盆。船過去了,她還在那兒澆花。這世上多的是我們不知道的圓滿與缺憾。而塞琳娜和傑西,不過是千萬扇窗戶裡,最普通的一扇。
結尾他在她公寓裡聽唱片,娜塔莉的歌聲像融化的太妃糖。她光着腳,随着節奏輕輕晃,像九年前維也納那個清晨。這時候夕陽正好,把整個屋子塗成蜂蜜色。他趕飛機的鐘點要到了,可誰也沒動。存在先于本質?去他媽的。此刻就是全部。此刻她在他眼前晃着腳丫子,此刻唱片在轉,此刻黃昏正濃。
等最後一個音符落下來,他說可能要誤機了。她笑着說沒關系,然後繼續晃着腳。鏡頭就這麼定住,定在将盡未盡的黃昏裡。完美是什麼?完美就是這永遠到不了的夜晚,這永遠趕不上的飛機,這永遠差一句的“跟我走吧”。
看完電影我翻出落灰的護照,上次出境章還是三年前。不是疫情,是生活把人焊死在了原地。要是現在去巴黎,能不能在某個書店遇見二十出頭的自己?估計那姑娘正埋頭找杜拉斯,眼角眉梢都是光,根本懶得擡眼瞧如今的我。
真好啊,這電影。不給你大團圓,也不往你心口捅刀子。就給你看生活本來的樣子——缺個角,但還能轉。就像塞納河的水,髒是髒了點,可夕陽一照,照樣金光閃閃的。
要是非說這電影教會我什麼,那就是:趕不上的飛機就别趕了,唱不完的歌就讓它斷在弦上。有些黃昏注定要一個人過,有些路注定要一個人走。可走過之後你會發現,那些沒結果的相遇,才是生活給你最溫柔的耳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