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冬萍在香港的人潮中一步一步地走遠的那一刻,'borrowed time'和'人海同遊'這個中文譯名瞬間在我心裡連通到了一塊兒,我覺得自己好像get到了這個電影想要表達的點。”

《人海同遊》在一定程度上讓我想到畢贛《地球最後的夜晚》,同樣是尋找一個消失了多年的人、同樣以方言作為表達的載體、探讨了回憶、夢境和時間,生活化的畫面、慢節奏,虛實交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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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幀畫面都很美

穿越粵港兩地尋找自己多年未見的父親,在台風和暴雨來臨之際漫遊于香港街頭;偶遇故人,一張唱片喚起心中往事。奮力奔跑與回憶中多年前自己的身影又重合在一起。但“穿過了這片霧,你就不再是從前的那個人。”碼頭邊的一箱箱水果旁,一個跨越二十年的對視。最後,清晨的馬路邊,父女無言地并肩而行。

這部電影我喜歡的部分與不那麼喜歡的部分同樣多,每一幀畫面、每一個鏡頭都讓我覺得恰到好處,細節和小處的前後呼應俯拾皆是;音樂也無可挑剔:在這裡還能聽到雷光夏唱歌,很驚喜。(然而那張串聯起整個電影的專輯,從頭到尾并沒有聽到過聲音,搜也搜不到。所以那是電影劇組自己編出來的專輯麼....)但這個不太完整的故事,我其實不是很喜歡。

廣東Part:平淡生活間蘊藏的戲劇張力

電影的前半部分攝于廣東。濕熱的南方小城,荔枝成熟的春夏之交, 荔枝園裡斑駁的光線,從午後到傍晚。麥與鐘兩個人之間細膩而微妙的互動。影片開頭的畫面和光影讓我覺得很驚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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荔枝園部分,作為愛吃水果的人表示很喜歡看

婚禮将近,女主——麥婉婷 (林冬萍飾)和未婚夫之間的氣氛可以說很融洽,但隻有一句”家庭聚會時不要留下我孤零零的一個人“(具體記得不太準?)稍微打破了這種氛圍。夜晚,婷與母親(陸秋娟)獨坐在家裡時的對話很有生活氣,那段裡讓我印象很深刻的畫面是母親在用她自己、婷以及未婚夫(鐘思毅)的名字在玩一個類似模拟人生的遊戲,她通過各種努力增加兩個虛拟小人的好感度,但後來屏幕中的“家”裡起火搞的一片狼藉。

婷的父親早年從香港來到廣東做水果生意認識了女主母親并結婚,而母親卻在懷孕後才知道他在香港還有一個家庭,十年後父親回到香港之後再無音訊。

深夜在麥當勞裡,面對婷的抱怨,母親解釋說因為她父親不在,她不想讓所有人在婚禮上看到她作為女方母親獨自一人的尴尬場景,才對她的婚禮挑剔拖慢了進程。這就引出了麥婉婷回香港尋父的第一個動機,也是她意識最淺層也最有實際意義的動機:在女兒的婚禮上出現,這是作為父親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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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婉婷在屋子裡收拾老照片,和母親看似漫不經心的閑聊中,内心其實迫切地想要收集關于她父親的一切信息,而母親在看出她的想法後以午睡作借口給窗簾拉上,女兒也隻好把照片收起來。

這一段裡最能打動我的就是這種家人之間微妙的内心對抗,非常傳神。夜裡女兒找到當年父親留下的信(以父親的聲音讀出來未免顯得有些出戲? 又不是語音信箱), 在讀到(父親)麥家輝寫“我的衣物皆可扔掉”時,鏡頭正好轉到窗外還挂着一件男式襯衫随風飄動,與之前情節裡警察因對母女兩人獨居擔憂所說的“陽台可挂些男人衣物”的話正好相照應。

信裡提到了當年他在這裡度過的十年,“感覺像是借來的一樣,美好的有些不真實。”借來的時光對應上了影片的英文标題,也和女主記憶閃回裡的那張專輯封面産生了巧妙的對應關系,仿佛暗示着兩代人之間的心意相通和命運交錯。

香港part:像在清晨從一個散亂的夢裡醒來

随着麥婉婷的背影在香港的人潮裡穿梭,流動的人群第一次讓我體會到了"遊“的具象化感覺。香港的高樓大廈與煙火氣滿滿的街邊水果攤交替出現,反而給人奇妙的和諧感。婷與水果攤同齡女孩的對視、與她同父異母哥哥(麥均正)的再次相遇,仿佛時間凝固的一刻,麥均正問她“你姓什麼?”,婷愣住,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最後讪讪地說“我姓麥。”

其實我還很期待電影可以展開寫婷的哥哥對她的複雜态度,一種敵意、困惑和同情交織的情感。但這條線最後也隻是以他的一句“你不知道你母親當年來這裡鬧成什麼樣子”結束,留下同樣有些困惑委屈的麥婉婷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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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天哪我簡直太喜歡這個鏡頭

婷去了母親當年在香港吃的那家煲仔飯。氤氤的水汽。紅眼圈。回憶。母親講的那個故事裡,白裙子、醬油,還有特寫鏡頭裡的雞蛋。那一瞬想要表現的或許是母女兩代人跨越時空的一種命運重疊。但至少有所不同。

在香港的第一個白天,沒找到人又面臨台風将至,在橋邊婷卻與回憶裡一起聽歌,買打口碟的那個年輕男生(魚生)再次相遇。影片裡沒有交代他們從前的關系,或許是曾經的戀人,或許隻是朋友,或許介于兩者之間。那時他借給她borrowed time從此一别再未見面,婷卻一直留存了那張專輯。她在橋下奔跑的那段慢鏡頭與過去更年輕的那個女孩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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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張專輯,嗯,沒搜到....我真的想聽

夜裡婷和魚生手裡拎着吃的在雨中的香港街頭一路小跑,看到那時候我開始想婷來香港,要找的或許不止是她父親,或許她潛意識裡也在想着——不知在哪兒還能碰見故人,就順便碰一下運氣。要不然,又何故帶上那張多年未還的唱片呢?

借來的時間。

我自己心裡其實對女主的這種态度是存疑的:人與人之間也要學會在特定的時間裡保持恰當的距離呀——這麼做,有點不合适。畢竟你也要結婚了啊。但這又未嘗不是麥婉婷與她父親人生際遇的一種重合或對稱,而在香港經曆了這段時光之後,婷會不會對父親當年的想法多了一絲絲理解和原諒呢?人都有自己的陰暗面。

魚生告訴婷他現在是一個人類學學生,在雨林裡研究部落的生活習俗,“穿過那片霧,你就不再是從前的那個人。”他們這樣說。這句話讓我想到“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樹影映在青色的牆上像流動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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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們自己也在變啊。悄悄地。流動的時間。

在婷的夢境裡,他們兩個人一起在雨林裡行走,婷穿着那件白裙子步履蹒跚。雨林裡,婷吻了他的額頭。回到現實中的小屋裡,給了那件白裙子一個特寫。仍然一塵不染。

後來他們拿出那張borrowed time,兩個人共用一副耳機,唱片轉動的那一刻,卻變得寂靜無聲,将觀衆與兩個人的世界隔開,罩上了一層霧。林冬萍克制、羞赧的笑容,時而又轉變成冷漠和僵硬,對未來的不安——想到自己身上肩負的許多事兒、許多責任許多回憶,就無法從容地享受現在這段"borrowed time",而往昔又不可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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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片名場面

台風過後的深夜裡麥婉婷來到碼頭,在一箱箱水果之間穿行,來回眺望的目光最終看見了她想要找的那個人。回頭,兩個人無言的對視。複雜的眼神交彙裡有疑惑、空洞、驚訝和麻木。

第二天清晨,婷和父親并肩走在香港的街頭,影片到此結束,所有的留白,所有的空間,都留給屏幕外去想象。

婷和父親一起走遠的畫面讓我第二次對”人海同遊“有了一個具象化的理解。

兩代人的命運之間有重合和交錯,婷因不理解父親當年的舉措而踏上尋找之旅,這是她與母親的重合點,而在香港偶遇故人之後,她與魚生、她與鐘思毅的關系就仿佛是當年麥家輝與陸秋娟、他與香港家庭的一種對稱的寫照,這是她與父親命運的重合。婷的身上兼具了父親母親的影子。

有時生活可能就像在藍色的海裡漫無方向地遊着,随性散漫,有時遇上了一個能夠同行的人,就一塊兒漂浮一會兒,而海浪和暗流最終将我們分開,一次簡單的告别或許就是再也不見,或者甚至是不辭而别。再想起那段人海裡相伴同遊的時光,就會覺得那段時間,仿佛是借來的一樣,美好得不太真實。

我自己不太喜歡的點是電影有些過分美化了這些”借時間的人“,為了那些“一輩子隻見過一次,就很值得的風景”,你借來的浪漫和美好回憶,可最終替你償還的人是那些默默承擔現實生活責任的受害者們,這對他們是不是有些不公平呢?

這不是一個适合大多數人看的電影。叙事碎片化、故事内核不夠好,隐隐約約傳達的一種觀念我不太喜歡。香港部分有時想把節奏放慢反而卻因沒有足夠的張力落入了評論所說”文青旅行vlog既視感"的境地。

但說實話《人海同遊》的後勁還是很大的,一種氛圍,剛看完的時候不覺得有什麼,走出電影院的那一刻隻是有點恍惚,後來的這幾天裡倒是會反複回憶起電影裡的小細節和伏筆、前後照應的地方,之後又想起來點啥的話還會在這裡寫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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