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齊澤克《事件》第20~24頁。

事件8.6[斯洛文尼亞] 斯拉沃熱·齊澤克 / 2016 / 上海文藝出版社本書有很多不錯的影評,雖然不是主要内容。

總評

拉斯・馮・提爾(Lars von Trier)在2011年的影片《憂郁症》(Melancholia)中擺脫傳統好萊塢叙事結構的途徑,不把作品中的“他物”(the Thing)全然視作家庭張力的隐喻,并接受其無意義且不可參透的在場本身。

在這部電影中,傳統的被用作情侶戀情障礙的對象/他物(如小行星與外星人等)角色被全然颠倒過來:影片結尾,故事中的他物(即逼近地球的行星)沒有像在好萊塢科幻愛情片中那樣退卻,相反,這個星球最終與地球相撞,毀滅了一切生命。

《憂郁症》描寫了在這場迫近的危機面前,各主要人物的不同應對方式(有些人因無法忍受而選擇了自殺,另一些人則犬儒式地接受了毀滅的命運)。 逼近地球的行星是個他物——這是海德格爾意義上的 das Ding(純粹之物):即破壞了象征架構的真實之物——我們看着它漸漸逼近,卻無能為力,它意味着我們的死亡。

故事概述

影片以一段慢動作視頻片段作為開頭,其中既有片中主要人物的身影,又有宇宙空間的圖像:一個巨大的行星漸漸逼近地球并與其相撞。

整部影片被分成兩部分,分别以片中兩姐妹賈斯汀和克萊爾的名字命名。

第一部:賈斯汀

在影片第一部“賈斯汀”中,賈斯汀與邁克爾的婚禮派對在賈斯汀的姐姐克萊爾和丈夫約翰的家中舉行。 奢華的婚宴舉行了一整天,在歡快的餐飲舞蹈背後,家庭成員之間的矛盾也暴露無遺(賈斯汀母親的那些刻薄而辱人的話語,氣得約翰差點要把她趕出自己的家;賈斯汀的老闆則一直喋喋不休地求她為自己寫一篇廣告文案)。 賈斯汀一個人離開喧嚣的婚禮派對,這一切似乎離她來越遙遠,她與一個陌生人在草坪上出軌,丈夫邁克爾最後離開了她。

第二部:克萊爾

在第二部分“克萊爾”中,深受抑郁症困擾的賈斯汀,搬來與克萊爾、約翰以及他們的兒子列奧同住。最初,賈斯汀嚴重的抑郁症不但使其無法進行正常的談話,甚至連洗澡與用餐也有困難;但随着時間的推移,賈斯汀的症狀開始漸漸好轉。

賈斯汀住在克萊爾家期間,原先位于太陽背後的名叫“郁星”的行星開始向地球逼近,它在夜空中變得愈加明亮。據科學家的預計,郁星将近距離掠過地球,二者毫無相撞的危險,作為業餘天文愛好者的約翰對此激動萬分。但克萊爾則對可能的世界末日心懷畏懼。

克萊爾從一個網站上看到,郁星彈弓般的運行軌道将如同一場“死亡之舞”,它将在越過地球之後逆向運行,最終與地球相撞。郁星飛臨地球的那天夜裡,它的軌迹似乎沒有與地球相撞的危險。但就在它掠過地球之後,背景的鳥鳴聲戛然而止,第二天,克萊爾發現郁星已經逆向運行,它最終将與地球相撞。發現世界末日将近的約翰,用藥物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後來的一家人

克萊爾變得思緒紛亂,而有抑郁症的賈斯汀則表現得出奇的冷靜,她坦然接受了世界末日的命運,并聲稱地球是宇宙中唯一有生命的地方。

為了安撫列奧,賈斯汀用木杆在宅子前的草坪上搭起了象征性的“魔法洞穴”。在郁星逼近地球的最後時刻,賈斯汀、克萊爾和列奧躲進了洞中。

克萊爾充滿了恐懼和胡言亂語,而賈斯汀和列奧則平靜地彼此握住雙手。

最後,郁星與地球相撞,瞬間毀滅了一切。

影片細節

影片的叙事充滿了富有創造性的細節。例如,為了讓克萊爾冷靜下來,約翰用線圈繞出一個小框,使通過這個框的視角正好可以容納下夜空中的郁星,十分鐘後,當他讓克萊爾再通過這個框觀察郁星時,克萊爾将會從框周圍增加的空隙發現我們看到的郁星變得更小,也就是說,這個行星正逐漸離地球遠去。克萊爾看到了增加的空隙和夜空中漸漸縮小的郁星,心情果然有所好轉。然而當她幾個小時之後再次通過那個小框觀察郁星時,卻驚恐地發現郁星的尺寸已經大大超過了那個線框。

影片中的這個線框,就如同框住現實生活的幻象之圈;而恰恰是在他物溢出幻象的架構并進入現實之際,我們才能感受到這種震撼。

除此之外,片中還詳細描繪了郁星逼近之際,地球上發生的種種反常的自然現象:昆蟲、蚯蚓和蟑螂這些令人厭惡的生物紛紛從地底爬到草坪上,揭示出隐藏在優美光鮮的草坪下那些令人作嘔的生物一在此,實在物(the Real)侵入了現實生活(reiy),摧毀了後者的表象。

(與此相似,在大衛·林奇的電影《藍色天鵝絨》中,父親的心髒病發之後,鏡頭慢慢靠近草坪地面,然後轉入了地下,畫面呈現出地裡的微生物,郊區中産生活的優美表面之下那個令人作嘔的現實)。

拉斯·馮·提爾創作背景

這部電影的想法,最初來自導演馮·特裡爾治療抑郁症的親身經曆:心理治療師曾告訴他,在壓力極大的情況下,有抑郁症的人反倒比其他人表現地更加沉着冷靜一因為他們對更好的結局早已沒有任何期待。

這個事實正反映出日常的現實生活(reality,即我們生活于其中的,由既存習慣與觀念構成的社會空間)與實在物那殘酷而無意義的創傷經曆之間的分裂:

1. 影片中的約翰是個“現實主義者”,他完全沉浸在日常現實之中,因此一旦現實生活的坐标崩潰瓦解,約翰的整個世界也随之坍塌;

2. 克萊爾是個歇斯底裡之人,她在災難到來時驚恐萬分,對任何東西都産生了懷疑,這也使其避免了精神崩潰;

3. 而在世界末日面前,患有抑郁症的賈斯汀則幾乎不受影響,因為她早已遠離現實生活,生活在自己的抑郁世界中。

拉康角度的解讀

影片展現出人們面對終極事件(郁星撞擊地球)之時,所表現出的四種拉康意義上的主觀态度。

一、克萊爾的丈夫約翰是大學知識(university knowledge)的象征,他被實在物碰的粉碎;

二、克萊爾的兒子列奧顯然是其他三人欲望的對象——原因;

三、歇斯底裡的克萊爾則是電影中唯一的真正主體(因為主觀性就意味着種種懷疑、質問與矛盾);

四、與這三者相比,賈斯汀則處于主人的地位:她通過“主能指”(Master-Signifier)的呈現,使混亂與恐慌平息下來,這個主能指給令人困惑的場面帶來了秩序,并賦予其意義的穩定性。

賈斯汀的主能指正是她搭出的“魔法洞穴”,當郁星逼近時,這個洞穴提供了受保護的空間。

在此,我們應該澄清的是,賈斯汀并非《美麗人生》(Life Is Beautiful)——

美麗人生 (1997)9.61997 / 意大利 / 劇情 喜劇 愛情 戰争 / 羅伯托·貝尼尼 / 羅伯托·貝尼尼 尼可萊塔·布拉斯基美麗騙局

——中編造美好謊言的保護性主導者——換言之,她并不是羅貝托·貝尼尼在《美麗人生》中飾演的角色。賈斯汀所提供的隻是一種實際上毫無魔力的象征性虛構,然而這種謊言卻在某個适當的層面上産生了消除恐慌的作用。

賈斯汀的目的,并不在于讓我們對臨近的災難視而不見:“魔法洞穴”的意義在于讓我們歡愉地接受末日的到來。這其中并沒有病态的成分;相反,這種接受的态度恰恰構成了具體社會參與的必要背景。在這個意義上,面對這場災難以及生活象征性架構的徹底毀滅,賈斯汀是影片中唯一能夠給出适當回應的人物。

最後,我愛夏洛特·甘斯布(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