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编自同名小说的传记片《泳者之心》聚焦于1926年创下了横渡英格兰海峡的女子运动员——楚迪·埃德尔的个人经历,生动地讲述了在二十世纪初,那个对女性仍存在有悖人性的偏见的时代下,女性是如何不甘屈身守分,而凭借“敢为天下先”的胆魄去碎身糜躯的故事。在本片中,以楚迪·埃德尔为首的女性角色们身陷外化的异化当中,有人一步步被蚕食,有人一步步去打破,影片同时用巧妙的设计去展现了个体的反抗。
一、语言的力量
影片中的主角来自埃德尔一家。他们是宛若恒河沙数般的美国德裔家庭中的一个。楚迪的父亲经营着一家肉铺,代表着偌大的纽约市中的城市小资产阶级,为了维持生意,尽管他理应是这个德裔家庭中的权威,却自觉放弃掉了自己的母语——德语,转而以原属他者的英语作为自己的常用语。语言作为塑造自我身份认同的有力工具,却率先在父亲的场域中被抛弃。然而,作为第一个相对于孩子而占据大他者位置的人——母亲,却是家中唯一一个始终不忘德语的人,也正是这份锲而不舍的底色深深地影响了楚迪与梅格两姐妹。
究其原因,父亲已深受美国本土文化的奴役,迫不得已使用英语去建立与他人的桥梁,可家庭作为社会的最小单位,身为家庭主妇的母亲却有幸避免外界染缸的影响,反而能在家中坚持使用德语。通常而言,在因私有制而建立起的男权社会中,家庭主妇往往会遭受旷日持久的劳务压迫,即持续不断地为家庭提供饮食、着装、日常用品乃至清洁等看似理所应当的服务,进而逐渐地被琐碎的事务异化,无法在劳动中认可自身的价值。最终彻底依附于丈夫,成为家庭的傀儡。
但在影片中,母亲却被设置为从“爱”出发,希望两姊妹在日后保全性命,而力排众议让楚迪与梅格学习游泳的“女强人”。她甚至悍然走上街头贩卖花束,赚取供给两姊妹进入女子游泳协会的资金。回归表象来看,不放弃母语的使用便是母亲不向外界低头,坚持自我的态度的体现,而外化在行动上,便是打破“女子不应学习游泳”的荒谬看法,保障两姊妹顺利踏上游泳征途的一系列行为,这也正是楚迪这一个体学习反抗异化的源头。
游泳与唱歌则是建构楚迪这一角色的两大语言武器。前者是动作,后者是声音。游泳是向腐朽的旧秩序传递代表女性的心声:无论男女,勇气和荣耀是平等的。唱歌则是向动摇的内心重复大气:排除万难,争取更大的胜利。这两大语言武器所指涉的不仅是角色的内心成长,更是亟待革新的话语体系。
二、残障的屏障
楚迪在影片开头便饱受荨麻疹的折磨。影片设置楚迪在家人的万分担忧中有惊无险地战胜了病魔,作为奠定主角底色的开篇段落,该剧情彰显了楚迪的两个特性:顽强的生命力、不轻易受外界干扰。
前者是日后作为万千运动员其中之一的楚迪必备的特性,若无顽强的生命力,横跨英格兰海峡对其来说简直是步履维艰。而后者则是一个留存在影像符号层面的比喻:荨麻疹使楚迪留下了听障的病根,若长时间让水进入耳朵,则很容易进一步恶化,最终失去听力。然而,听障的设定从另一方面来说,恰恰意味着楚迪在不自觉中屏蔽了外界的流言蜚语,免受彼时在彼时的社会仍未褪去的对女性的打压和偏见的影响,从而可以独立探索自我发展的方向。
在影片中,从选择游泳到进入女子游泳协会,再到参加奥运会,乃至包办婚姻,楚迪都从未受到以父亲为代表的守旧势力的干扰。女性在彼时的社会环境下,普遍被认为应当只接受基础的教育,并听从父母的命令,顺从男性的拣选,成为服务小家庭的“服务员”,继而屈服在外化的异化之下。女性在软性的话语权威缔造的秩序下,唯有抛弃自主就业的权利,才能为自己平凡的未来“保驾护航”,甚至不应该过多地发表见解。但楚迪在大病初愈后,幼小且尚未脱离家庭的经济藩篱的她选择用声音作为武器去抗争——侵占他人的听觉场域。楚迪利用儿童这一尚未有清晰的性别分野的身份去挑战权威,终日弹唱《Ain't We Got Fun》。一方面,幼年楚迪拒绝为自己贴上“文静”的女性标签,大胆在公共场合展现自己,另一方面,幼年楚迪牺牲正常作息,与父权展开了不眠不休的抗争,才最终换来了应得的妥协。可见,患有听障的楚迪反而是最懂得主动输出声音的角色,这便是“残障的屏障”。
三、脱产的反抗
在影片中,从事生产与否被赋予了是否被卷入社会大生产的异化中的意味。早期的楚迪与梅格两姊妹是互为表里的关系,因为她们尚未走到谈婚论嫁的年纪,故而可以较为自由地追逐自己所热爱的体育事业。然而,等到梅格的地下恋人无法再被隐瞒时,一桩指腹为婚的交易却硬生生将梅格的人生破开两段:埃德尔一家移居美国的条件是将梅格许配给同为德裔肉贩的德思礼。一句“不是安德森,是德斯礼”饱含了无尽的无奈,梅格随后的命运便是放弃体育,放弃自己热忱的游泳,被束缚在肉铺的一亩三分地,逐步被机械且枯燥的屠宰生意剥削与否定其自身价值,不断地产出自身并无生产意愿的产品,成为家庭的经济职能上的一颗螺丝钉。
一母同出的楚迪则成为了梅格的对比样本,她承继了母亲身上的反抗符号:脱产。楚迪在面临包办婚姻时,选择联合梅格佯装两人落海遇难,从而吓退由父亲接纳的德裔追求者。立足于不婚的基础上,楚迪得以独享家人对体育的资金援助和精神支持。至此,“脱产”也正式在影片中被圈定为个体反抗的符号,跳出外化的异化,不必从事否定自身价值的机械性工作,被束缚在家庭、商铺一体的经济结合体当中。
果不其然,如同其在全片中都未曾表露出正式职业的母亲一般,楚迪毅然决然地踏上了“自古华山一条路,登临犹比上天难”的横跨英格兰海峡的征途。在楚迪凯旋回国之后,影片以真实影像资料辅以文字,告知了观众楚迪的后半生:楚迪彻底失去了听力,毕生致力于残障儿童的游泳教育事业。至此,楚迪完全地离开了家庭的捆绑,开创了属于自己的事业,实现了价值与逻辑的返归,在游泳教育事业中完成了自我的认同。
一方面,楚迪这一个体的反抗针对的是对自己的外化的异化的威胁,另一方面,作为被柯立芝总统称赞的“美国最好的女孩”,她一跃成为了彼时女性的模范,道出了个人命运的真谛,指出了女性亦可选择自己的道路。
本片作为一部从女性视角出发的传记片,正是在上述的三个角度中,成功塑造了楚迪这样一位超越了时代,泅过了偏见之海的英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