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數百年前莎士比亞借哈姆萊特之口抛出對那“從未有一個旅人回來過的神秘之國”的質詢,人類以無數藝術形式試圖揭開“死亡”的面紗。對死亡的癡迷探索都指向一個終極的哲學命題——生而為人,我們的意義何在?

皮克斯用兩部電影給出了不同的答案——《尋夢環遊記》和《心靈奇旅》,。前者告訴我們:“死亡不是真正的逝去,遺忘才是永恒的消亡”,後者則闡述的更為明晰:”熱愛生活的原因隻有一個,那就是生活本身。”

影片尚未開始,一陣環繞迪士尼城堡的嘈雜亂彈便塑造出一股焦慮煩悶的氛圍,表明了主人公喬尴尬的人生處境:人到中年,發福單身,無人理解,得到一份并不想要的“鐵飯碗”,空有才華卻把人生過得一團糟……前數分鐘都在陰冷的色調中度過。來到母親的裁縫店,暖色點亮了喬的雙眼,卻很快被站在陰影裡冷若冰霜的母親澆下一盆冷水。一個失敗者的故事背景大緻構建完畢。

終于,第一個激勵事件出現。喬曾經的學生打來電話,邀請他參加爵士樂手試選。喬興奮地應允,并成功通過。環境開始變得明快,喬踏着陽光手舞足蹈地走在布魯克林的街道上,突然掉進了下水道。這個場景處理得極為巧妙,完美地踐行了卓别林的喜劇理念:“喜劇用遠景,悲劇用近景。”在一片笑聲中迅速而不突兀的切入影片沉重的主題之一——死亡。

伴随着肅穆的宗教樂聲,喬的靈魂被緩緩送入酷似“卡岡圖雅”的往生之門。然而由于對生活的不舍,喬跨越了生死的邊界。在穿越了limbo,《2001》光幕和《星際穿越》的折疊空間後,他落入了一個類似《可愛的骨頭》的靈魂世界。在記憶大廳中,他和一個乖戾的小靈魂22回顧了自己灰色的人生。第一次他對自己囿于黑白琴鍵的乏味人生産生了懷疑。

誤打誤撞下,喬回到了地球,卻是以貓的身體。進入了喬身體的22抵觸人間生活,卻在初嘗了味蕾的欣悅後獲得了一絲笨拙的快樂。爾後與女孩在樓梯間的談話促進了22對人生的又一次改觀,這個場景同樣處理得極具詩意。在狹窄的空間中拍出寬宏感到寬闊的空間中拍出逼仄感都非常考驗導演對場景的把控力。在這陰冷狹小的樓梯間内,通過仰拍女孩時投下的一點逆光,過肩鏡頭中22的神情變換,以及适時巧妙的在特寫、中景、鳥瞰鏡頭中的切換,和着從長号中緩緩流瀉出的清越之音,于打開22心牆的同時打破了電影與觀衆的第四面牆,仿佛身臨在那個小樓梯間内,聽着22的人生之歌慢慢奏響。

與理發匠的傾訴,通風井上的遊戲,和母親的交心,為地鐵樂手投下的半塊面包,坐在街頭聽聞到的市井煙火……喬與22共同領略了不同風味的人生他們的心靈也因此變得更為充盈。這正是我們熱愛皮克斯的原因:迥異于皮迪士尼鮮明的主角—反派二元對立套路,皮克斯的創作者們更注重角色的内心鬥争,觀衆從人物身上看到的是自己的人生。我們走過主角的心路曆程,目睹着他們越來越立體完整的人物弧光,為其鼓掌呐喊時,實際上是在為我們自己的生活喝彩。琴鍵般的人生不意味着非黑即白,智慧的人會從單調中看到色彩,看到無限可能。那也許是一首信手閑彈的爵士樂章,一塊熱氣騰騰的芝士披薩,一段街角情侶低聲訴說的喁喁情話,一方被秋日陽光曬得暖融融的斑駁地闆。生活的火花就是生活本身,重要的不是生活的目的,而是生活的過程。電影人臉作結,這在動畫電影中實屬罕見。透過喬的眼睛,我們似乎洞悉了生而為人的奧秘:熱愛是唯一的答案,那些帶着愛與善意的吉光片羽,是我們生命的歸依。

電影沒有彩蛋,為什麼?因為生活就是最好的彩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