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電影裡主題的表達,不一定僅僅限定在導演的表層意識上,因為導演的潛意識是貫穿于策劃、拍攝、剪輯之中的。所以,以下的解讀包含我的主觀理解,這樣深層次的分析可能也反映出導演岩井俊二内心的潛意識。

一、《關于莉莉周的一切》的形式和風格

在整部電影所呈現出的風格中,青春的盎然通過明媚的畫面呈現出來使得整部電影具有豐富的美感。

如果你去問一個人,為什麼喜歡這部電影?他難以回答,因為他的喜歡可能就是這種形式上的美感,而這種形式上的喜歡難以被人們深刻的探讨。就像是看見一個人長得好看,你會馬上向身邊的朋友贊歎這個好漂亮、好帥,你的朋友也隻能是贊歎,不會繼續去讨論這個人為什麼是漂亮的、帥氣的,你們的讨論最多至于TA的眉毛長、臉型小、發型獨特,因為繼續深入的讨論在生活化場景中太奇怪了。

因此,大衆始終對于形式的喜歡是很難表達的,但難以回答并不代表形式與風格是淺顯的,畢竟豐富的美感後面是一個一個鏡頭的設計和魅力。

在影片開始,伴随着空靈的音樂,綠色田野中站着白色襯衫的蓮見拿着cd機,如果喜歡這部的電影的人,一定從這一幕中感受到震撼,因為它本身具有情緒化的表達。

我們可以從鏡頭的角度來探讨這種情緒化出現的原因。

1.色彩:色彩學認為,色彩會因不同觀者引發心理上的感受,如果你是一位對“希望”心生向往的人,那麼你一定能從綠色的田野中感受到一種希望,而白色是最具有神聖感的顔色(對于大多數的人感受而言),因此蓮見(主角)穿上白色襯衫在田野中,我們會自然産生一種希望與神聖交雜的感受。

2.攝像:了解導演岩井俊二或攝影師筱田升的人會發現,在他們的電影中經常會出現逆光的鏡頭,這是一種“夢境”的鏡頭化表達。比如在《情書》中,男藤井樹在圖書館窗簾後的畫面忽隐忽現,它就是要表達一種夢的質感。回到莉莉周上,開頭的這一幕遼闊空間很像是夢中的場景——我們經常會夢到一個人在一個很空曠的空間中,像是從一片廣闊的天空中突然墜落、一個人行走在一片沙漠當中,如果你有興趣,可以留心一下你的夢境,會發現這樣的場景占了很大一部分。而這種夢境般的鏡頭和現實的生活是有疏離感的,你可以從中得到審美意義上的孤獨情緒,給我們提供不同于現實的想象空間。

3.剪輯:剪輯可以理解為鏡頭之間的關系,在“莉莉周”的剪輯中,導演刻意利用亂碼來打亂影片的叙事結構,被打亂的鏡頭之間缺乏了基本的叙事感,如同文學小說中的“意識流”一般,如果你想要理解這些淩亂的鏡頭,必然要回歸到電影本身,而不再将電影理解成一部小說。當回歸到電影本身,“莉莉周”所具有的詩意感、電影感及美感就被我們所注意并且嘗試理解。

二、《關于莉莉周的一切》的主觀解讀

莉莉周可以說是一部青春片,也可以說是一部青春片,但我從中看到了青春中宗教性和革命性的表達。

1.宗教性:

在影片中,少年們對于偶像的崇拜無處不在,我認為這種對于偶像的崇拜來自于對于自我内心的發洩,因為在青春中,我們的欲望、理想都處在一種壓抑的形态之下,當我們無法完全認同于現實和自身時,内心需要尋找一種依靠,或是一種信仰。在影片中,莉莉周或是”以太“為他們提供了這樣的依靠和信仰。雖然這個關于莉莉周的符号沒有形成像基督教、佛教那樣的體系,有着教旨教義,但它完全符合了宗教性,對于失落的少年具有極強的感召力。

這種宗教性的表達貫徹于影片的始終,如同蓮見被欺負、久野被強暴時他們無聲的反抗,又如同星野、蓮見、津田在曠野中無聲的呐喊和久久的凝視,也更像是關于莉莉周那個由C和+組成的特殊的宗教符号。

2:革命性:

但是宗教性的表達一定在岩井俊二意料的風格之中,我從影片當中更是感受到了岩井俊二内心極大的革命性力量。

這種革命性力量體現在對于物化的反抗中:“物化”指人在物質生活當中,本身的價值由錢、物品等所擁有的物質資料而代替,在這樣一個過程中,人将無法尋找到自身情感的纜索、生命的經緯。岩井俊二在影片中,表現出了對于物化的反抗。

比如星野在沖繩島之旅的最後時刻将錢撒向大海,通過極端行為找尋個人存在感,也通過莉莉周這樣的宗教符号找尋“人”的價值,但諷刺的是這樣一個人,試圖用極端擺脫物化的行為居然是轉而物化女性,并從中獲得存在的快感。

津田就是這樣一個被星野控制的并被物化的女性人物,她同蓮見走向回家之路時,将援交所獲得的金錢狠狠地踩在地下,反複地摩擦,緊接着跑向具有象征意味的河流之中,這是對物化的反抗;

她用偷來的錢包請内心喜歡的蓮見吃飯時,那種純潔的眼神、青春獨有的羞澀的愛情展現在熒幕之上時,這也是對物化的反抗;

她同風筝一起墜亡,更是向這一個資本化的社會發出了最強音,正如加缪所言“死亡是唯一嚴肅的哲學命題”,當津田扯爛紙币、向蓮見示愛時都無法真正反抗物化之時,她選擇了作為人被物化之時唯一存在的權力——死亡,這一富有美學色彩的死亡向我們彰顯了人在物化面前最後的尊嚴,同時這也正是人之所以為人的真正緣由。

影片最後,星野、津田都死去了,久野、蓮見在精神上也都已死去。現代人沒有莉莉周,尼采早已宣稱上帝已死,信仰在何處?可能《關于莉莉周的一切》中一個個極端的生命向我們昭示着活着的理由——為了美、為了反抗,又或者我們可以說——向死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