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玫女士籌備數年,終于在她執導的電影《紅樓夢》成為另一個“中美合拍”之前推出了這部《紅樓夢之金玉良緣》。且不管當年的規劃多麼宏偉、幕後的故事多麼絢麗,單從成品效果來看,我個人認為這電影的質量可謂差得前無古人。
将《紅樓夢》改編為容量較小藝術形式,以“寶、黛、钗”愛情為核心内容顯然是常規選擇,以二尤、晴雯、襲人、王熙鳳等人為中心的改編嘗試也都有成功先例。但《紅樓夢之金玉良緣》的編劇獨出心裁,發掘出“林黛玉的遺産”這一原著中不存在的線索,并為此創作了賈家“吃絕戶”的一系列劇情:借陪黛玉奔喪的機會,賈琏把林如海的遺産帶回了賈家。表面鐘鳴鼎食的賈家實則拖欠了大量官銀,甚至給下人放的月錢也不得不克扣。而今元春做了皇妃,賈家建造大觀園省親的銀子,王熙鳳、賈母等人于是挪用林如海的遺産建好大觀園辦了省親……然後呢?然後線索就斷了。賈家是借林如海的遺産恢複了元氣還是因省親耗資過大而一蹶不振完全沒有交代,仿佛這隻是一個“吃絕戶”的故事,财産到手了、女兒害死了也就完了。
我必須反思是我自己對原著的熟悉程度影響了觀看體驗,在編劇(也可能是剪輯師)的手裡,《紅樓夢》原著的情節像積木一樣被拆散,又被毫無起承轉合地重新拼接起來:寶玉看到“金簮雪裡埋”、黛玉說出關于“暖香”的話時寶钗還沒來到賈府;“探寶钗黛玉半寒酸”、“林黛玉俏語谑嬌音”和“贈帕題詩”被安排在同一個雨夜;“劉姥姥一進榮國府”、“史太君兩宴大觀園”和焦大關于“爬灰”的痛罵被安排在了同一天;寶玉誤踢襲人後,賈元春終于被選為了皇妃;寶黛共讀西廂、黛玉葬花之後,大觀園終于落成;草草了結歸省流程之後,元春當場賜下寶玉、寶钗相同的端午節禮,繼而忽又放起了風筝,忽又丢失了通靈寶玉……整部電影的劇情串聯在時間、空間、邏輯上都毫無關系,東拉西扯、牛鬼蛇神、瘋瘋癫癫、不知所雲。
與炸裂的叙事手法相匹配的,電影對人物的塑造方式也同樣拙劣和膚淺。在“吃絕戶”的劇情框架下,王夫人、薛姨媽、王熙鳳、賈琏甚至賈母都變成了純粹的壞人。胡亂拼湊的劇情裡,賈寶玉成了個蠻橫無禮但被衆人寵愛的傻子,林黛玉是個心胸狹窄且無人關愛的傻子,寶钗則是個随波逐流又毫無存在感的傻子。我看這電影也不必叫什麼“金玉良緣”,就叫“三傻大鬧大觀園”好了。
盡管隻有110分鐘的時長,但湘雲、迎春、探春、惜春、平兒、晴雯、賈環、賈瑞、賈蓉、薛蟠、香菱、馮淵、瑞珠、寶珠、柳嫂子、王子騰等一衆人物在電影中你方唱罷我登場,着實解決了一大批演員的就業問題。然而,到廚房偷嘴吃的賈環、追罵賈環說他是“丫鬟養的”的柳嫂子、在王夫人面前瘋狂表現的晴雯、雨夜來到寶钗處要吃酒擲骰子的湘雲……原著裡的秩序被攪了個七零八落,很難看出電影裡的這些人物與《紅樓夢》原著之間有除了名字以外的任何聯系。
選甜妹形象的張淼怡演林黛玉、選武将形象的張光北演賈政、選強人形象的丁嘉麗演劉姥姥……電影在選角方面倒是頗有創意。可惜成片中看不到劇組為這些演員進行了什麼修飾和引導,反倒熱衷于往黛玉臉上推特寫、安排賈政像土匪頭子一樣抖落披風、把劉姥姥化妝得像隻有五十多歲……總的來說,這部電影一衆人物的形象和氣質與原著相去甚遠,要負責任的不隻是編劇、導演和演員,這草台班子似的選角、化妝、攝影和動作設計都脫不了幹系。
在細節上,這部電影的不合理——或者說錯誤之處同樣俯拾即是。賈寶玉稱賈瑞為“瑞大爺”、黛玉稱賈琏為“琏二爺”、薛姨媽把“美人燈”當貶義詞用、林黛玉自譬“多愁多病身”(張生)、黛玉在林如海葬禮上抛頭露面、賈政毫無禮數地跪在元春的屏風外喊“兒啊”、字幕把“帶”當成“戴”字用、黛玉葬花的背景裡漫山遍野都是桃樹,遠處甚至還有雪山……
如果說這部電影還能找出什麼值得稱道的地方的話,電影裡的襲人是個正常人應該能算作一例。影片選擇的演員楊祺如相貌溫和可親,還算符合襲人的氣質。同時應該慶幸這部讓賈琏展示了兩次胸肌、拍出寶钗脫衣入浴的鏡頭、把賈琏和王熙鳳拍出賈琏和多姑娘的感覺、把作者删掉的“爬灰”劇情又加回來的作品放棄了“初試”一節,沒有展示一個比程乙本成人版更可怕的“初試”。也應該慶幸電影中其它與襲人有關的情節隻剩了莫名其妙的被踢了一腳和程本續書裡不那麼莫名其妙的“調包計”小過場,不然劇組能在其它稍複雜些的情節中整出什麼讓人血壓飙升的活兒來我都不覺得奇怪。
最後,我必須承認的是,這部電影如此慘烈的效果怪不得導演,怪不得編劇,怪不得演員,也怪不得劇組的所有人,要怪也隻怪我們這些人真的看過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