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公你老咗!我們要做新破地獄!
如果是對香港流行文化有些了解的觀衆,單看選角就能意識到兩位主角,黃子華與許冠文的角色大概是怎樣的定位。
說先來後到論資排輩,好像怎麼都沒個所以然,隻知道一個特别老,一個不是特别老。
文哥一生投入殡葬行,閻王老熟人,專幹鬼力資源進出口。開場一段喪儀戲,後期跟配樂都絕對值回票價,幾乎是五分鐘内就奠定了老傳統形象,剩下一個二選一,你黃子華再不新都得當新人。
破地獄是超度亡魂的儀式,而在片中經曆艱難時刻的香港經濟似乎也需要一次破地獄,或者說破繭重生。創傷像灰塵,混在空氣裡,一吐一吸間,無數的細胞滅亡降生,于是灰塵變成疤痕,好在港片一向都有嬉笑怒罵萬事萬物的超能力,所以哪怕是治喪,也治的是喜喪。
老套路老故事,劇情模闆扔大街上能找出千百部電影,無非是老傳統與新入行的觀念碰撞,赢一次輸一次平局一次,除了最重要的一次轉折實在太生硬以外,劇情上幾乎可以算是毫無漏洞。
而這個生硬的轉折比起瑕疵更像折痕,香港特色包餃子,幸好香港人不怎麼常吃餃子,所以也算是别具一格。
黃子華發揮人戲合一境界,很難分清在戲裡說話的到底是金盆啷口又複出的子華神,還是年過半百新入行的魏道生。總之有些話必須他說,有些事必須他做,而在這樣的必然之中,角色不可挽回的陷入工具化的困境。一場戲看完,根本不記得電影裡是誰,隻知道他是黃子華,他又在苦笑着歎息着,承受重壓又挺直脊梁,對一次又一次的無情鐵闆揮灑笑容心酸。
魏道生必須是黃子華,隻有他說那些話不會讓電影淪為俗套和老調重彈,香港人也需要黃子華,隻要他還在開玩笑,境況總不會差。
喜大普奔!有人在港片裡看見女人了!
影片在香港上映後很快就總結出删減部分,一個是女主角文玥和有婦之夫發生關系的鏡頭,一個是女人送别同性愛人的故事,而上海開啟點映後,删減鏡頭隻有女人為死去的同性愛人戴戒指的部分,文玥的故事線及女同性戀情侶的部分得到了保留。
這部戲的女性角色很豐富,女朋友,女兒,愛人,母親,而在她們各自的故事裡,她們曆經掙紮和離别,做出艱難的決定。片尾更是以文玥突破傳統,親自為父親的葬禮進行破地獄儀式為高潮。女人們在這樣的新舊交替中,也完成了各自的人生階段轉變。
女主角文玥是港片中熟悉又陌生的形象,她熱心助人,善良負責,哪怕每天和老爸針尖對麥芒,也記得每天給老爸買愛吃的桃酥。同時她也明知道對方結婚還和有婦之夫發生關系,脾氣火爆性格急躁,用性愛發洩焦慮挫敗。
她在電影裡沒有一刻舒展過眉頭,前半段眉心緊皺後半段淚眼婆娑。拼命向看不起女人的父親證明自己的強大,又對不滿足父親期望的哥哥恨鐵不成鋼,她又忙碌又焦慮,加上時刻面對生離死别的救援隊工作,文玥像一個裝滿水的氣球,随時都會爆炸。
萬幸,導演沒派個男人去拯救她。
她不夠激進也不夠傳統,不夠無私也不夠自私,這聽起來像廢話,但很多人都像文玥。世界上沒那麼多文哥一樣的傳統守舊派,也沒那麼多志斌一樣,說走就頭也不回的離開的人,更沒多少魏道生一類,年過半百仍能債台高築從頭來過的勇士。
大部分人都像文玥一樣,在很多事情上無能為力,卻保留了很多憤怒的能力,對守舊的東西并不十分滿意,卻也不願意離開這片潮濕狹窄的地方。
我兒子讀書好!難道讓他像我一樣困在紅磡?
這是影片中文哥兒子志斌的台詞。他書都沒念完,繼承老爸文哥喃呒師的手藝,年紀輕輕就跟着老爸超度亡魂,結婚生子了還被老爸當着一群人訓斥。他背着文哥去天主教受洗,因為兒子入校有教徒父母會加分,他在做法事的時候看球,因為原則上講看球也不耽誤超度亡魂,他抛下中風偏癱的老爸帶着全家移民墨爾本,因為想讓兒子不走他的老路,兒子讀書厲害,就讓他去好地方讀書,不必像他一樣十幾歲出學校每天做法事。
兄妹二人曾在醫院爆發過一次争吵。文玥指責他自私,作為家裡的長子,繼承文哥最驕傲的養家手藝,卻一點也不尊重喃呒師這份工作。從小做任何事都能毫不費力得到老爸文哥的贊美,自己卻始終無法得到老爸認同,現在老爸病重,反倒想帶着老婆孩子一走了之。而志斌對妹妹的控訴反而委屈,從小生活在文哥的控制下,人生道路職業規劃全被一手把握,妹妹卻想學什麼學什麼,想念幾年書就念幾年書。他想讓自己的孩子不再像自己一樣生活,在父母妹妹的家庭之前,他首先是老婆孩子家庭的一員。
一個家庭裡也有圍城,文哥的冷言冷語砌在中間,兩兄妹隔着彼此的怨念針鋒相對。
志斌走了,移民去澳洲,這種事在香港不新鮮,不走才奇。
有時候在過于坦誠的影片前反倒讓人進退兩難。兩個人都有道理,這個世界上太多不能用對錯衡量的事情了,觀衆有時候願意當判官,可是扪心自問,誰又能在身處其中時保證自己絕對正确呢?
走不走?越來越多的港片在讨論這件事,始終有些微弱的希望輝光告訴大家:香港一定會更好。但是走不走?誰能算準未來?
或許看了這部電影能稍微共情一些走或留的焦慮困境,所謂港島本土政治正确,不過是有些話說中焦慮的内心。
雙向奔赴可能對撞,三向奔赴絕對慘案。
本片節奏在細水長流急轉直下後像忽然被瘋狗追着咬。
不透露關鍵劇情的描述中隻能這麼說。
主要角色過于工具和扁平化不必多說,突如其來的升華也讓人摸不着頭腦,配樂跟五分錢批發一卡車一樣使勁往裡塞,最低級的錯誤是有一個插入配樂的節奏點令人非常跳戲,根本不知道為什麼此時此刻忽然激昂奏樂更不知道這個樂要奏到幾時。
黃子華在這部頂級流量電影裡貢獻出頂級流量演技,苦笑與眨眼也隻能做到雙目微紅,三部頂級票房電影傍身還是扮演子華神,根本無需聽台詞,隻看他欲言又止苦笑一聲就知道,全香港最愛的男人黃子華神,帶着他的單口相聲和人生哲思,降臨了。
魏道生必須是黃子華,而黃子華也必須是子華神。那個會在紅館四面台四兩撥千斤的哲學大師,那個在艱難時刻也雲淡風輕的意見領袖,那個總是說出無數人心聲的棟笃笑神。必須是他來演魏道生,必須是他來展現這樣勇敢的,堅韌的,永不放棄的魏道生,必須是他來說出那些俗套的鼓勵的話。在這樣的時刻,演員與電影及角色的三方面奔赴,演技反倒成為其中最無足輕重一環,與其是需要魏道生,不如說需要黃子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