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地獄》以香港殡葬行業為切口,将傳統道教的超度儀式與當代社會的生存困境編織成一部關于“破局”的寓言。影片中,“破地獄”不僅是宗教儀式的具象演繹,更成為破解生者心鎖的隐喻——那些橫亘在親情、性别、倫理與自我認同中的無形地獄,遠比九幽黃泉更令人窒息。導演陳茂賢用四場葬禮串聯起生死兩界的糾纏,讓觀衆在死亡儀式的莊重與荒誕中,窺見人性最真實的掙紮與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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儀式之下:生者的地獄比亡魂更需超度

“破地獄”作為道教法事,本是為亡魂打通輪回之路,但影片卻将重心轉向生者的精神困境。道生從婚禮策劃師淪為殡葬經紀的轉型,暗喻着人生從“主動創造幸福”到“被動接受死亡”的荒誕落差。他的“地獄”是疫情後負債累累的生存壓力,是行業轉型中價值認同的撕裂。他最初将殡葬視為生意,用“私人訂制”的營銷話術包裝死亡,卻在一次次觸碰死亡的過程中,逐漸理解儀式背後生者的情感需求。這種轉變映射出導演對“情感資本主義”的反思:當哀悼被商品化,唯有回歸對生命的敬畏,才能真正超度生者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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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哥的“地獄”則是傳統父權制下的親情枷鎖。他固守“傳男不傳女”的行業規矩,将女兒文玥拒之門外,卻對不成器的兒子志斌強加期待。這種矛盾既是東亞家庭“愛而不言”的縮影,也暴露了傳統儀式在現代社會中的倫理困境——對規則的盲目遵從,反而成為割裂親情的利刃。直到文哥臨終前要求文玥主持自己的“破地獄”儀式,父女間冰冷的隔閡才被打破。這一情節極具象征意義:唯有打破性别偏見與傳統權威,才能真正實現代際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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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場葬禮:照見人間百态的無形地獄

影片通過四場葬禮,将生者的隐秘傷痛層層剖開:

喪子母親的執念地獄:甄小姐不惜重金保存兒子遺體,實則是無法接受生命無常的自責。道生最初以商業邏輯迎合她的需求,卻在文哥的斥責中意識到,真正的“超度”是幫助生者接納死亡,而非用技術對抗自然規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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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性戀人的禁忌地獄:亡妻的同性伴侶被法律意義上的丈夫阻撓送别,道生冒險允許其私會遺體,并以骨灰吊墜成全未竟之愛。這場戲直指社會對少數群體情感的漠視,揭露了世俗偏見如何将活人困于“身份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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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姐之死的親情裂痕:作為文哥家庭的“情感粘合劑”,蓮姐的離世暴露了家族成員長期壓抑的怨恨與疏離。她的葬禮成為引爆矛盾的導火索,卻也催化了後續的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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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哥的父權地獄:文哥的葬禮是整部電影的高潮。文玥以女性身份執掌“破地獄”儀式,不僅颠覆了行業傳統,更完成了對父權權威的祛魅。志斌在協助妹妹的過程中,也卸下了“長子繼承”的沉重枷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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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場葬禮都像一面鏡子,映照出社會規範、家庭倫理與個體欲望的沖突。生者通過儀式宣洩痛苦、修複關系,最終在死亡面前重新校準生命的價值。

破局之道:在死亡中重構生命的秩序

影片的深刻之處在于,它并未将傳統與現代簡單對立。文哥代表的儀式虔信與道生倡導的情感經濟,本質上是兩種療愈路徑的互補:前者以不變的流程消弭階級差異,賦予死亡平等的尊嚴;後者以個性化服務回應現代人的情感需求。正如文哥臨終所言“你教了我很多”,兩代人的和解恰恰源于對彼此價值的承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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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文玥的成長線則揭示了另一種破局可能。她在醫院目睹生命流逝的無力感,與家庭中“女性不潔”的貶抑形成雙重地獄。最終,她通過主持父親的葬禮,既打破了行業性别壁壘,也完成了自我救贖——女性無需男性認可才能确立價值,真正的解放源于對自身能力的确信。這種“破地獄”不僅是儀式動作,更是對結構性壓迫的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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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語:向死而生的哲學啟示

《破地獄》最終指向一個樸素的真理:重視死亡,即是重視生命。當道生與伴侶決定孕育新生命,當文玥在火盆前舞動桃木劍,當志斌放下家族使命回歸小家庭,生者皆在死亡儀式中尋獲新生。影片借莊子“生死循環”的東方智慧,消解了西方存在主義式的焦慮,賦予“向死而生”以溫情的本土注解。正如豆瓣影評所言:“活人比起死人更需要破地獄”——當我們學會直面内心的恐懼與遺憾,人間地獄的牢籠便不攻自破。願我們在身處“地獄”之時有為自己“破地獄”的能力或者有引領自己“破地獄”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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