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對日本平安時代的曆史很感興趣,上個月斷斷續續地看完了山田尚子改編的《平家物語》,非常喜歡,無論是畫面,音樂還是劇情,都堪稱藝術品。
最先吸引我的是這部動漫的美學風格,浮世繪般的畫卷徐徐展開,極具曆史的厚重感,人物設計既古樸又具有鮮明特色,讓人仿佛置身于平安時代的京都。同時,導演擅于使用花卉隐喻人物的命運,我印象最深的有影片中經常出現的山茶花意象,山茶花凋謝時通常是整朵掉落,故又名“斷頭花”,山茶花掉落,不僅喻示着平家武士們的犧牲與平家的覆滅,也代表着日本重視名譽,甯死不屈的武士精神,隐喻“無可奈何花落去”的宿命感;還有平重衡被源氏俘虜時,鏡頭轉到了兩朵盛開的牡丹花,牡丹花開得正盛,而“京都的牡丹”重衡卻将走向死亡,樂景哀情,顯得人物的悲劇更加動人,極具情感張力。
故事以原創角色琵琶的視角串聯,琵琶既是曆史的旁觀者又是曆史的參與者,巧妙解決了原著叙述龐雜的問題。琵琶預知未來的能力也賦予了觀衆上帝視角:平家注定走向滅亡,這也與佛教中“諸行無常”的思想暗和。作為一名女性,琵琶細膩的視角更注視到了原本曆史的洪流中被忽視的女性力量。祇王姐妹舍棄白拍子的身份削發為尼,棄絕繁華富貴;平德子用柔弱之軀拼死守護自己的孩子安德天皇,在平家覆滅,天皇投海之後更是背負着巨大痛苦活了下來,在寺廟中修行,為平家贖罪:封建社會的女性用自己柔和而堅韌的力量反抗着時代的壓迫與命運的不公。琵琶的成長也是動畫中值得品味的部分,從最初對平家暴行的憤怒,到無力改變平家命運的痛苦,再到最後找到自己見證與傳誦的使命,琵琶的成長體現了人生的終極議題:在不可逆的命運面前,個體如何尋找存在的意義。三位女性角色的命運與現代女權精神遙相呼應:祇王以斬斷青絲對抗男權凝視,德子以肉身苦行重構母性神話,而琵琶最終的頓悟,則昭示着從“見證者”到“重構者”的身份蛻變——這恰似當代女性主義從“解構”到“重建”的演進軌迹。
動畫将日本的物哀文化展現得淋漓盡緻。櫻花不常開,而生命也不常在,正因如此,情感才是如此動人。平家人物的死亡正是物哀之美完美表達。動畫将曆史事件進行了詩意的簡化,摒棄了原著中繁雜的戰争場面,而是更多用象征性場景展現人物心理。重盛病逝時飄落的櫻花,清經投海前哀婉的笛聲,德子投海時飄揚的發辮———“哀”與“美”二元一體,同生同滅。讓我印象最深的是平維盛的死亡,怯懦的性格與家族尊嚴之間的矛盾貫穿于他的一生,在他投海前,鏡頭既對向了深海,也對向了海面倒映着的漫天紫雲:他沉身入深海,也是飛身上紫雲。深海帶來的窒息感與雲霞帶來的飄逸感形成對比,傳遞着物哀中“歸去來兮”的解脫感,輕盈浪漫的場景弱化了維盛自殺的殘酷性,強化了悲劇美學。海底是否真的有一坐宮殿?平家人是否真的能在海底相會?平家覆滅的結局,強化了物哀中“繁華易逝”的哀婉。
比櫻花更絢爛的平家之焰,焚盡鎏金時代,照見浮世蒼涼底色。山田尚子用曆史的旁觀者琵琶解構宏大的曆史叙事,将目光聚焦于曆史洪流中鮮明的個體,這樣的改編既保留了原著“命運無常,盛極必衰”的物哀美學,又賦予其“向死而生”的現代表達。正如動畫結尾所言:“祇園精舍鐘聲響,訴說世事本無常”,這一聲鐘鳴不僅是曆史的回響,更是對當下生命的叩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