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我不覺得這是一部想要批判校園暴力、性别和取向歧視的片子,而是要傳達少年在親密關系中,面對那些幽微情緒不知所起和不知所終時的困頓、掙紮和最終的坍塌。

前半段對細膩和嫌隙的刻畫,真是入木三分。突然哪天,你不願意再接半句我的玩笑,不願意和我再一起騎車,不願意再和我有半點肢體接觸,甚至問可以和你一起打冰球嗎,我得來的竟是如深海一般的沉默時,你已在内心為我築起高牆,我再也沒有進入你小小世界的權利了。雷米小演員那段千言萬語不知如何追問,隻能拳腳相向,以及最後絕望地了解這段關系真相後,瞪着自行車踏闆,茫然委屈又悲傷的神情演的真的太好,我共情地意識到,自己現在還能因為一部情感片哭得這麼掏心掏肺。

我覺得這是影片最深刻的部分。成年人面臨親密的破滅,至多哭上三天三夜,就會清醒地知道,這個世界沒有誰離了誰不可以活的,你給我的從來都不是另外一個人不可以給的,就算再無人來,也還有我事業上的星辰大海要去闖蕩,還有更多熠熠生輝的價值不容抛棄。成年人是多麼理智地曉得,對一段關系他需要的性質和内容,程度和根源啊!可偏偏懵懂少年,他們無法區分自我和對自我的認識,不知為何愛也為何恨,為何如膠似漆,又為何漸生嫌隙。那些被老練的大人們回過神來就可以大路朝天、各走一邊處理的事情,對于他們而言是脆弱宇宙的崩塌。于是,在被某些他們根本不可能意識到的心理規律的支配中,少年感情因不知其由來,而燃燒得澎湃熱烈,也因不知其所去,而跌落得壯烈慘痛,沒有回旋的餘地,沒有折中的空間,沒有策略性的藕斷絲連,更不留一朝複燃的機會。

但我依然覺得,讓雷米死去,是一個讨巧又偷懶的設置。到這裡,突然,電影的主題就轉向了悔過、坦白、供認和面對責任的自我救贖,兩個少年之間的關系突然變成了一個少年和一個家庭的關系。可問題在于,如果自白就能夠讓自己輕松地過活下去,誰做不到啊?法律還規定了坦白可以從輕處罰,哪個犯罪分子不搶破腦袋要從血腥故事裡扒拉點東西出來,以換來一絲法律的垂憐?我無比期待的是,假如雷米還在世,他們是否會在某個繁星點點的夜晚傾吐那些陰暗的心事?他們是否還會保持耐心去探究彼此内心對這段關系的定義和理解?他們是否還能夠坦然面對其中一人點到即止的決定?這些能夠讓雙方真正成長的問題,被永遠的死亡拉上黑幕藏在深淵裡,導演不知道,觀衆不知道,裡奧也不知道——隻有在鮮活而不可分離的實際相處裡,人才會真的實現親密關系中的成長。而雷米媽媽抱着裡奧的腦袋一起痛哭這種愛恨與原諒的畫面,隻會讓我皺着眉頭設想,假如裡奧發現,雷米沒有死去,他就真的懂了嗎?

人與人之間,有太多比死亡和離開更沉痛、更宿命的悲傷;有太多比自白和原諒更動人、更震撼的救贖。導演的功力隻足以讓電影成功一半,而剩下的一半也無法苛求。那是每一位共情着的天涯客,要在自己生活裡續寫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