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吹響吧!上低音号》(在後文簡稱為《京吹》)闊别多年即将推出第三季,也是本文章主角《利茲與青鳥》(在後文簡稱為《小藍鳥》)放源的第7個年頭,本來早已想過找時間寫一篇小藍鳥的長評,到了寒假也總算有了時間來幹這閑活了。

全長約5400字。

緊閉的門窗,密封的世界

石質大地、階梯、校服、規整對稱的并排大樹、遠景下僅是漏出半面的教學樓,無一不使用表示安靜的藍色與綠色構圖,雖為夏日背景,但為了弱化學校外空間的背景而并沒有設計嘈雜的蟬聲加以強調環境以及時間。取而代之的,是展現環境下“個體性”單調的腳步聲、呼吸聲,和場外倍顯幹淨的鋼琴與敲擊玻璃的交響曲,此曲稱為《wind,glass,bluebird》。視角的轉換下,一位少女的轉向、由瞳孔訴說着的等待,等待着另一位少女的到來,随着二人的相遇,并一同走向教學樓,霙對希美動作的模仿,隻有代表“bluebird”的少女的步調踩中了鋼琴的節拍,将我們一同拉進了這最熟悉的陌生練習室中(與《京吹》中練習室的多方視角不同),進入這由創作者精心雕刻、全力營造的“如同玻璃般的透明感”的箱庭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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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藍鳥與京吹色調與整體環境的差别

對于箱庭化空間的介紹上,大家熟知的《四疊半神話大系》與國人創作的短片《黑盒》是傳統地将劇本設入世界觀的塑造中,經角色之口道出某一特定空間的構成。而在于打破箱庭的想法上,便是使用較為激進的演出手法沖破内與外的一層殼,雖說這類慣用手法會比較暴力,但在不考慮文戲崩塌導緻箱庭與外界的界限不清晰的情況下,表情達意是不會有問題的。《四疊半》展現出來的男主四疊半大的屋子與外界的界限确實也僅限于一層殼,也就是說,湯淺政明并未将箱庭的構建用來達成某種必定達成的目的,而是僅作為一種表現由内沖向外的媒介,将四疊半大的屋子箱庭化隻是為了方便表達,實則《四疊半》的大量單元回的背景都是處于“箱庭之外”的世界。于是乎,觀衆也掌握着外界信息,甚至外界的信息量已然超過的箱庭内的信息量,在最後男主抓住良機“破壁”的一瞬,觀衆才會理解四疊半屋子之外的美好。這真的是美好嗎?說白了就是設計感過于濃重。整體構成上的成功并不能代表箱庭化介紹的成功,私認為内與外界線不夠清晰的背景構造對于一部“打破箱庭”的作品是緻命的。

四疊半神話大系 (2010)9.32010 / 日本 / 動畫 / 湯淺政明 夏目真悟 三原三千夫 牧原亮太郎 宮澤康紀 橫山彰利 高橋知也 / 淺沼晉太郎 坂本真绫

說回《小藍鳥》上,山田監督以及創作者們對箱庭感整個的構建沒有使用任何文字去叙述,而是“演一場戲”。

從1:46铠冢霙(在後文簡稱為“霙”)在學校的現身到7:34“disjoint”的出現,近6分鐘的篇幅,為何僅僅是在等人、走路和做着進入學校後做的司空見慣的日常事件?進入教學樓前,攝影上常以遠近景交叉低角度直拍構圖,近景時有意圖地遮掩上半身來介紹路線,具有路徑的引導。進入教學樓後便是“演戲”的開端。傘木希美(在後文簡稱為“希美”)與霙不管是開儲物箱、摸轉角邊緣換向、喝水還甚至是走路,行動的步調均是一緻的,而霙則是跟在希美之後動作的模仿者。在這期間,背景包括了教學樓的各個角落:寬闊的走廊空間、狹窄的教室小道、展現外界物象的全景窗、層層遞升的階梯......這些象征着箱庭存在于此的物體都作為希美與霙存在于箱庭之中的背景,将二人都放入其中。而在牆上孤立無援的消防栓卻隻與霙一人同框。這些少量但高效的信息一一傳遞着角色與學校這一公共場合的融合,從而凸顯其獨屬二人的私人化管理。在整個階段,我們聽不到學校之外發出的任何聲響,畫面上出現的窗戶都是密閉狀态也都在訴說着這一點(隻有5:00中窗外出現了兩隻鳥飛入繁葉中的鏡頭打開了窗戶,與後文主題聯系一下便可理解為何隻有這扇窗開着)。6分鐘這不算寬裕的時間裡使觀衆能get到箱庭對二人的包含性和作為背景的唯一性,在影像對文戲的補充上是相當規整的。

成雙的輕彈,落單的怅惘

我們回到故事本身,這裡要說到《小藍鳥》與《京吹》本體的差别。山田與西屋曾在訪談中提到:

“山田:京吹系列作為群像劇,是以宏觀的視點進行描寫的作品。而我認為青鳥應該是以解析度更高的微觀視點來描寫。主人公和描寫的主題都有所改變,所以包括氣味和溫度,屬于京吹系列的氣氛都‘咔啦啦’地突然産生了變化,‘要是能盡情創作屬于利茲與青鳥的世界的話就好了’,于是就這樣開始了。”

“西屋:在繪畫方面,山田監督說過‘畫面上同時出現的角色數量少才是高明的,layout的繪制方面要以此為目标。’”

《京吹》正如山田監督所說,是站在宏觀視角下的(泛)群像劇,沒有特定視角,也沒有特定的核心人員流動。而上文提到,《小藍鳥》有意将學校這一場合私人化,且鏡頭基本隻為兩個人服務,是微觀視點下觀衆對人物的觀察。也正如西屋太志所提出的,“畫面上同時出現的角色數量少才是高明的”,影像也是如實完成的。

我們可以看向希美與霙關系出現裂縫時的前後,處于前者狀态時角色與背景擺放的物體常常成雙出現在同一畫面或相鄰分鏡中,而沒有出現雜亂地擺放在背景闆卻未展示任何演技的角色,配合夏日中刻意選取的冷色調環境,能顯得相當的幹淨利落。31:50開始奏響的《reflexion,allegretto,you》所制造的傘霙随着長笛映射的光斑隔窗相望的橋段便是全片最能證明控制畫面内角色數量從而釀出“純淨感”的部分,對于那時的霙,被如受戲弄般光斑照射後發自内心的笑容便是這段吹奏旅程最大的成果,同時與繪本中利茲與青鳥的關系相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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橋段結束後的空鏡,傘、雙開門、靠外窗戶都成雙成對地出現,窗外傳來的熱光也将冰冷的色調沖刷,一切都為了映襯其“美好”而存在

而緊接着這現存的美好,畫面一轉至繪本之中,《リズと青い鳥 第三楽章「愛ゆえの決斷」》的奏響,利茲與青鳥、霙與希美的裂縫初現端倪。在這階段,即使希美與霙在同一空間中出現,創作者也會有意地避免二者出現在「同一世界」中,同時相比上一階段,畫面(希美與霙的身邊)的角色明顯地增加,也是悄然告訴們前文所構建的“私人化”空間逐漸被分攤為“公有化”中,這樣更顯得熱鬧的環境下雙方的孤寂與掙紮。

利茲與青鳥,希美(霙)與霙(希美)

于是我們回到故事本身,本作最精妙的設計便是雙線叙事下一方對自我身份的認識偏差造成的“不應有,但必得之”的巧合。早在《京吹第二季》中就告訴了我們,霙對希美的“突然消失”耿耿于懷,因此代入利茲與青鳥的故事裡,在霙的主視角中,正是因為希美與青鳥具有「曾消失過」的共同點,她才講自己與利茲的影子重合。希美與其它同學常處于一塊以及偶然對霙要求的推脫便使霙錯意為“青鳥想要擺脫利茲”的預兆。但站在希美視角上看,這件事就顯得相當有迷惑性。希美有提出利茲與青鳥“總覺得和我們有點像啊”,但從未表明自我在身份對應上的觀點。但在37:08時山田監督便借新山老師與霙的對話道出了:

“這首曲子當中的長笛和雙簧管,據說就象征了利茲與青鳥。”“我并不能理解,利茲放走青鳥的想法。”

說到後一句時,畫面轉向處于霙與老師空間外的希美上,無一不告訴這我們長笛(希美)與雙簧管(霙)對應的真實身份。

與此同時高坂站在局外僅通過長笛與雙簧管步調的相異一針見血地質疑二人關系時,霙動搖地緊握手中的線圈,“解放希美什麼的,我絕對做不到,‘如果’我是利茲的話,會一直把青鳥關在籠子裡”,霙的語境處于假設中,她并非認定自己已和利茲的影子完全重合,而是抱有“若是自己不是利茲的一絲期待”。而希美自然是在故事最開始便對身份的對應自知,但起初想與霙報考同一所大學也是最初希美對是否要放走霙的糾結。而在47:33處希美在霙面前展示全片第一個“開窗”鏡頭,即是相當到位的心理暗示,為後文希美第一次拒絕霙“‘最喜歡你了’的擁抱”和看見久美子與麗奈所展現的「堅定的利茲」後發出的自我審視“我是真的想考音大嗎?”其潛台詞“我怎麼能放不走青鳥?”并有了為此付諸行為的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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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茲與青鳥和希美與霙并不是單純的對應關系,而是整體關系與立場上的相似。二者相異性實則存在于各處。首先是本田亮結一人飾利茲和青鳥兩角,這與二人在故事中有清晰的界限相悖。這意味着利茲與青鳥的故事套在希美與霙上是可以看作統一的個體看待的。多處出現的窗外成雙的鳥在空中嬉戲的場景告訴我們:為何不能是一個精妙的互文?立場上希美是利茲,霙是青鳥,但利茲下定決心放走青鳥後也會促成利茲心境以及行動上的變動,童話故事中沒有了後文,而在現實中呢?不同于童話中,希美與霙身邊有着不計其數在本作中獨屬二者的觀察者。觀察者同時可以幹涉處于自己身邊的二人改寫故事的走向,但最終還得看二人對“利茲與青鳥”在自己心中的理解。希美在與夏紀的談話中如是說到:

“我覺得,被利茲放走的青鳥,想見利茲的時候再飛回來不就行了嗎?”“诶,那不就浪費了利茲的決心了嗎?”“但這樣不就是happy end了嘛。”

故事中,利茲始終認為天空是青鳥那雙翅膀唯一的歸宿,但鳥在空中俯瞰地下時又是什麼樣的風景?我們無法知曉,但無法知曉不代表必須抹殺青鳥認為大地同樣美好的這種不到1%可能性的事件。希美便是那樣認為萬事能順自己心意的理想主義者。為何二人能成為天作之合?因為铠冢霙成為了那1%,因為她由心認為有希美存在的大地是如此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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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美第一次走出教學樓,而霙仍被“鳥籠”所困,确認了希美是利茲的身份

來到吹奏第三樂章的轉折點,前半部分希美的主觀視角下的飄忽不定和清晰與模糊的頻繁交錯,訴說着“青鳥要飛走了”的無力感與意料之外的懸殊差距(流下的眼淚也是如此,大概),而因摸清道路發出清脆而隽永的聲響的雙簧管已不再迷茫,霙帶着雙簧管仰起角度之時,純淨的白面上隻有一隻青鳥向着前方無止境地前進,希美所聽到的音符或許如注射甜味的針頭----每一聲都在撥動着她的心弦,卻又因得不到釋然而刺痛她。此後的真正的“利茲”希美來到了曾經作為“利茲”的霙的房間,上演了電影的最高潮。

希美徹底将自己的影子與「利茲」重合,所以1:13:30-01:15:17中除了少部分為了“打開鳥籠”必須說的謊話,大多可以看作看清現實後希美面對霙的自審與部分的真心流露。“總感覺說自己也報考音大就能顯得跟你平等,如果說要考音大的話,說不定就會看起來厲害一點。”與前文希美聽到高黃所演奏的《利茲與青鳥》中「堅定的利茲」後的扪心自問的緣由産生矛盾。而前者面對的對象是名為夏紀與優子的“觀察者”;後者自然是霙----站在她對立面的當事者。由此,希美會對哪一方隐藏自我想要放走青鳥的決心已不必贅述。後來,霙緊握着裙擺,重提一年生時希美的擅自離部并強調其“一直是現在”的對于霙心裡的根性。從霙的角度,追逐希美影子的所有時間都屬于現在進行時,似于時間之于日常(流動與恒定二者的互容性)。因此,近一年中缺乏希美的日常,與時間的流動不再兼容,失去了恒定的日常,霙也就無法再融入這瞬流不息的時間長河中。這與山田監督一直對staff們要求的:“雖然是靜止的,但并非是停滞的,是這樣保持絕妙平衡的作畫。”達成共識。因此,當日常又重歸于當時的美好時,霙才會如此用力,鼓起自己最大的勇氣說出那些埋藏于心中的「語言」:“隻要有和希美在一起,我做什麼都願意;希美是我的全部。”這并不是單純的告白,而是盡全力的挽留。希美讀懂了言外之意,故當霙向希美索求名為「最喜歡你了」的擁抱時(我實名磕爆了~),雖然沒有主動以張開雙手作出同意的信号,但當霙私自投入希美懷中她也無法拒絕她。

“我喜歡希美的笑聲,喜歡希美說話的方式,喜歡希美的腳步聲,喜歡希美的頭發,喜歡希美的.....希美的全部。.”“我喜歡霙的雙簧管。”

希美以“雙簧管”回應了霙的“全部”,霙對希美愛的表達可以說是直抒胸臆,但“雙簧管”的分量或許并不比“全部”要小。在交談期間,霙的主觀視角下的搖晃和對直視霙雙眼的逃避便可看出希美長時間處于動搖狀态的心理(想必是一直想着‘為什麼我不能理直氣壯地抱緊霙?太不公平了’之類的吧)。讓我們回到新山老師對霙說的“這首曲子當中的長笛和雙簧管,據說就象征了利茲與青鳥。”而此刻,利茲與青鳥的象征倒向的“希美與霙”,于是乎,長笛與雙簧管在本作中即可直接成為“希美與霙”的代名詞。“我喜歡霙的雙簧管。”

——>“我喜歡霙雙倍”。希美這樣不想讓她聽懂卻又對此産生一絲期待這樣扭曲糾結的心理高度模拟了利茲在此景之下所感與所言。

回到二人關系性的讨論。立場上希美與霙是無疑扮演這利茲和青鳥的角色。但童話故事是無法保持作者性的,由豐富幻想構建的,由簡單的人物關系與情節塑造的一方淨土。過度地設計複雜精密的人物關系會直接導緻童話故事作為“童話”的失真。利茲與青鳥亦如此,二者的關系性僅是浮于紙上的簡陋與精緻。但在希美與霙的故事上,青鳥同樣對利茲有一定的束縛,本作自始維持的教學樓的箱庭感即是構建一個“鳥籠”,顯然希美與霙都是受鳥籠束縛的角色,在教學樓外的高黃組合能夠演奏出樂曲的堅定感也訴說着她們二人未受到拘束這一事實。雖說互相都有着束縛,但并未脫離“利茲束縛青鳥”這一母題,也就是強度不一樣。希美(利茲)在箱庭被破壞前是可以出入其内外的,但霙(青鳥)在此之前從未走出這「封鎖的世界」。這樣内斂細膩演出的引導,最終将我們徹底窺探到京都動畫最私人化、最小家子氣、也是最有其獨特氣質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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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錄二人同時走出箱庭的瞬間

尾聲時,《wind,glass,girls》響起,霙不再等待坐在階梯上期待着她的到來,不再跟随着她的動作演戲作秀。與内斂的琴聲匹配的步調終于不再隻是bluebird,而是屬于“girls”二人共同踩出的樂章,藍與粉——二人心的交疊。終究,二人走出了學校,走出了鳥籠,聽見了側邊屬于外界的蟬聲,看見了沖刷冷色調感的光暈。“happy ice cream!”的字符融合成一條線,從屏幕中心“disjoint”的斜上方悄然劃過,停留在了希美與霙回首相望,那,最觸不可及,也是最幸福的瞬間。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