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由楊荔鈉導演,電影講述了65歲的女兒和85歲的母親共同生活,在女兒得阿爾茨海默病後,母親重新承擔起責任,努力照顧女兒的故事。電影通過電影語言展現了具有真實性與典型性的女性形象,以樸素真實的人物形象對弗洛伊德的“戀父情節”進行了探讨,在此基礎上,肯定了母性力量和女性主義精神,同時,這也代表了導演在女性主義電影上的探索與思考。

一、阿爾茨海默病與厄勒克特拉情節

弗洛伊德認為,在女性性心理發展的第三階段,由于自認為自身身體的缺陷,故而會産生“陰莖妒羨”。在這一階段女孩對父親異常深情,視父親為主要的性愛目标。與此同時,會将母親視為多餘,并帶有敵視,希望自己可以取代母親的位置而獨占父親。《媽媽》雖然是一部純女性的電影,但父親的身影始終貫穿于整部影片,以一種權威性的力量影響着電影情節的發展。女兒馮濟真自幼失去父親,與母親相依為命。在電影中,已經年邁的母女在生活中,馮濟真扮演着照顧者的角色,她遷就着雖然年邁但依然注重生活儀式感的母親,将自己放在弱勢地位。同時,馮濟真自己在生活上過着“清教徒”般的禁欲生活,她拒絕口腹之欲,飲食上樸素清淡;平日裡不斷地做義工,被人誣陷時也不做解釋,俨然一副“罪人”的姿态。 在電影中後期,通過馮濟真的台詞觀衆可以得知,她在年幼時通過言語間接害死了自己的父親,她始終對于自己的父親抱有愧疚之情,這種情感伴随着愛欲交織在馮濟真的心裡難以消散。在對待母親上,馮濟真表現出了本能的抗拒與排斥,她在生活上抗拒與母親交流,導緻母親隻能通過頑皮耍滑的方式吸引女兒的注意,以希望在生活上多與女兒交流。在馮濟真得了阿爾茲海默病後,精神世界取代了理智,本我占據自我成為主導,這種狀态更能表現内心的真實想法。
阿爾茨海默病在電影中更像是一把鑰匙,打開了塵封在馮濟真内心深處的欲望大門,在内心欲望得到釋放後,其對于父親的欲望會直接表現出來。電影中有多處情節對此進行了暗示:首先,在馮濟真對母親坦白自己的病情後,夜晚裡馮濟真看到了父親的身影出現在了院子裡。在馮濟真的本我中,父親高于一切。因為這個原因,馮濟真在家中“胡攪蠻纏”時,母親隻能無奈拿出“你父親的著作下個月就要出版了”這樣的話題來轉移馮濟真的話題,并在後續安排醫生一同安排新書發布會來安慰馮濟真;其次,電影在符号意向上也具有“戀父”之意。在電影中,摔傷了胳膊的馮濟真具有一處極具寫意性的情節展現。畫面中的馮濟真坐在小舟裡,看着四周流動的湖水,水裡飄滿了她父親的文章。水的表達在電影中具有獨特的符号意味,它往往象征着人物欲望的外化。在此處,水就象征着馮濟真内心的欲望。阿爾茨海默病的進一步惡化導緻了她欲望的放大,通過這種欲望的放大,馮濟真完成了與父親靈魂的交流,但這也導緻了其“戀父症”的進一步嚴重。最後,電影中的婚紗也是極具戀父意味的道具。在電影背景裡,馮濟真終身未嫁,這即是因為其對于父親的愧疚,也是源于其内心對于父親的愛戀。在馮濟真摔傷了手臂,醫生來到家中與其交談時,她與醫生有一段對話,“你去工作,換我父親回來,到時候我就嫁給你,然後你再去工作。”“她女兒要等他回來才肯出嫁。”在馮濟真的潛意識中,與其說是嫁給醫生,不如說是嫁給父親。後續馮濟真半夜身穿婚紗離家,在幻想與現實的交織中尋找到了幼年的父親,童年溫馨的畫面與冰冷的現實産生了巨大的落差,這種差異下,馮濟真隻能不停的奔跑,可最終隻能是鏡花水月。

二、母性的代償與女性形象的塑造

《媽媽》并非局限于對于女性心理形象的塑造,更難為可貴的是在女性心理形象塑造的同時,對于女性本身形象的塑造,并以此探讨女性主義色彩。
電影中有多位母親形象的展現,通過這些母親形象,重新探讨了母親的屬性。蔣玉芝在女兒馮濟真得病後選擇重新“做回母親”。女兒在阿爾茨海默病的影響下不斷模糊幻想與現實,蔣玉芝選擇做回母親,同時也是選擇與“父位”的權威進行對抗。在日常生活中,她與女兒的角色進行了替換,面對女兒的抗拒與敵意,她選擇了追逐,贊揚女兒的博學,照顧女兒的衣食起居,與醫生一起滿足女兒的心願;在女兒沉迷于精神世界不停追逐父親後,她依舊不停地追逐着女兒的身影;面對女兒被誣陷,她果斷選擇保護,直到自身無法照顧女兒後,才無奈選擇了與女兒一同走向大海。蔣玉芝對于女兒的照顧模糊了馮濟真對于母親的敵意,在電影裡,馮濟真選擇了遺忘蔣玉芝的“母親”身份,以此在生理和心理上選擇依賴蔣玉芝。蔣玉芝的行為對于馮濟真來說可以獲得一種代理性滿足,以填補現實中難以得到的父愛。
電影中還展現了另一對母女形象,即馮濟真與周夏。周夏是一個叛逆的問題少女,她誣陷馮濟真偷盜,讓馮濟真背上污點,還半夜闖進馮濟真家中進行偷盜,之後揚長而去。但在周夏被逮捕後,馮濟真并沒有繼續追究,反而選擇以德報怨,不再追究周夏的偷盜行為,并在事後給予了周夏一筆費用,讓她可以繼續學習。但實際上,馮濟真的行為是一種“自我拯救”,周夏是馮濟真“自我形象的映射”。在電影中,年幼的馮濟真因為言語間接害死了自己的父親,這讓她心生愧疚,這件事也成為了籠罩她一生的夢魇。她在犯錯的周夏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在心理和潛意識的驅動對周夏伸出了援手。正因如此,在快餐店中周夏對馮濟真說:“看上去是拯救了我,但其實,是我成全了你也說不定。”這種方式即完成了女性自我的救贖,又完成了女性對于女性的救贖。

三、女性形象的設計與展現

電影在女性形象的設計上,應該具有真實性與典型性。真實性是指電影在人物形象的設計上可以貼近社會現實,展現真實的女性形象;典型性是指人物形象的設計可以得到大衆的普遍認可,可以與廣大人民群衆産生情感互通。《媽媽》兼具了這兩個特征,打破了傳統臉譜性、戲劇性的人物形象設計,塑造出了貼近日常生活的女性知識分子形象。縱觀電影中的所有女性形象,人物在服飾、形象設計上都極力還原于現實。電影在人物塑造上的舍棄了考究的叙事結構、嚴謹的構圖、獨特的光影效果……總的來說,電影鏡頭保證了人物形象的質樸性。例如電影開場,馮濟真坐在公交車上,這裡的鏡頭多以瑣碎的移動鏡頭和主觀鏡頭為主。畫面空間擁擠,馮濟真的人物形象與周圍環境、人物别無二緻。同時,為了避免人物臉譜化,對于人物的深層性格進行了填充,像是電影開頭母親蔣玉芝對馮濟真定下的“飲食規矩”,馮濟真在進行工作時所穿戴的“白手套”,周夏在店内與馮濟真分别時的鬼臉,這些細節的設計與展現豐富了人物的性格,讓人物可以以圓形人物的姿态展現在觀衆眼前。
值得注意的是,電影的電影語言在為女性的心理變化,女性本身的形象服務。在電影開場,馮濟真帶着母親前往醫院體檢,母親依偎在馮濟真的懷裡。畫面在對此展現時,以仰角的方式進行呈現,這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了導演對于人物的态度。電影中這樣的畫面展現有很多,例如蔣玉芝幫助女兒整理父親日記的畫面;馮濟南帶周夏前往快餐店吃飯時對于人物的近景;蔣玉芝照顧女兒時的畫面等。導演塑造的女性形象通過電影語言給予了肯定,并讓女性在電影中獲得了主要話語權。
同時,電影語言在女性心理和思想上具有隐喻性。電影中,蔣玉芝和醫生為了幫助馮濟真對抗病情,為她舉辦了一次圖書發表會,在發表會的結束,馮濟真喃喃自語:“我擅自出版了您的日記,不會生氣吧……我還要把天鵝絨獻給您……”伴随着畫面的轉場,下一個場景便是馮濟真躺在布滿天鵝絨的浴缸裡。天鵝絨具有美好愛情的隐喻含義,馮濟真想要獻給父親的天鵝絨,實際上是自身對于父親欲望的體現。在馮濟真第一次穿上婚紗後,有一個馮濟真在雨中淋雨的場景。畫面中的馮濟真在小院中翩翩起舞,她不顧母親的阻攔,甚至對母親出言不遜。雨水在此處就代表了人物内心的欲望,伴随着阿爾茨海默病的嚴重,馮濟真内心對于父親的情感也進一步升級,對于母親抗拒與厭惡也越發明顯。雨中漫步,實際上是在擁抱自身的欲望。

《媽媽》通過阿爾茨海默病,釋放了女兒隐藏于内心深處的戀父情節。馮濟真對于父親的愛欲,代表了女性先天性的心理桎梏,這種桎梏是女性自認為自身身體的缺陷而形成的,是女性性心理發展的必經階段。但母親蔣玉芝對于女兒的貼心照顧超越了這種生理性依戀,母親的愛替代了馮濟真對于父親的依賴。這在某種程度上贊揚了母愛的力量,對于女性本身的作用與力量進行了肯定。
同時,電影在電影語言、電影情節上塑造了貼近于社會現實、樸素而偉大地女性形象。這種形象的塑造不受制于傳統刻意的戲劇性塑造,而是通過電影中的各種日常化情節進行凸顯,這不僅讓女性形象的塑造更加飽滿真實,也讓女性形象所展現的高尚品格更為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