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都不重要。在戀人和世界間選擇誰不重要,是飛上天空還是墜入大地不重要,是要肯定日常還是反思日常不重要。在這裡,這種電車難題式的争執,語言遊戲般的意識形态解構,甚至稀松莫名的故事形式,都不重要。因為于你真正重要的東西,你會不由自主不可遏止地走向它,追尋它,或者悼念它。你無需自我和解,你的追尋與悼念都隻是單純地因為,你會愛,你也會悲傷

這個故事打動我的隻是一個瞬間,當少女站在原野上,看着孩童時代那個無助的自己,她再也忍不住地跪了下來,像是終于想起什麼似的無比悲傷地哭泣。那個時刻,在常世的大地上,少女哭着說:媽媽

在那個瞬間,少女才意識到,母親是被永恒失去之物。這是獻給後疫情時代的電影,地震,災難,群體記憶的共同傷痕,再也回不來的人們,被失去的日常,永恒的創傷

創傷是永恒的,人類永遠在被傷害。災難被這樣定義:實在界的突然降臨。比如一場疫情,一次地震。比如第一次理解到父母在吵架這件事實,比如發現自己并不被喜歡的人喜歡。比如第一次感知到社會這一龐大系統的存在,感受到自己的渺小,無力,虛無。比如奶奶突然病倒,比如第一次和家鄉告别。人類從出生那一刻就在哭泣了不是嗎?那一天,與母親相聯結的臍帶被剪斷。嬰兒發出第一聲啼哭。“我”誕生了,同時有些東西被永恒的失去了。那是創傷的開始,是人類的首次哀悼,哀悼母子一元世界的永恒失去,哀悼原初時代的一去不返。從此,你将不得不獨自面對“世界”。語言在向你奔來,歡迎加入人類社會

原生家庭的傷害啦,語言和社會對人的異化和阄割啦,都是精神分析學派的詞,但也确實是我們的生活。我的精神分析師是這樣治療我的,談話,提問,誘導我講出我的創傷,因為言說出來的東西才能真正進入到你的意識,而意識到被什麼創傷才是治愈的開始。言說即意識,意識即療愈,榮格說:“當潛意識沒有進入你的意識,它就會成為你的命運。”

也就是說,鈴芽之旅是一場大型的重溫儀式。那一天,人們走出家門對家人說“我出門了”的殘像,那一天,和媽媽一起做椅子時的回憶,那些平淡卻幸福的日子,都在實在界的突然降臨中(比如地震比如疫情種種),成為了觸不可及之物,永遠消逝之物。現在有許多人懷念2019,就好像媽媽去世才意識到媽媽的無可替代,當時隻道是尋常,人類是不斷被創傷,不斷在失去的生物

當創傷越積越多成為了一種麻木,當符号日積月累成為了各種解構遊戲。我們不禁懷念起那種“對存在之在場原初的驚異”,懷念已經逝去的年代,懷念那些最平常的幸褔,最單純的人際關系,懷念那些發自内心的笑容,那些不可遏止的像大雨一樣的哭泣

并不是我們不會哭泣,而是我們遺忘了。廢墟成為了城市的潛意識,童年時代的不幸被壓在了人的心底。幼時的玲芽沒能理解媽媽去世的事實,現在她長大了,成了少女。少年少女必須直面自己的創傷,哪怕這些并不是他們的錯。這也許是很疼痛的過程,沒有比哀悼更加疼痛的事情了,它意味着一種不加修飾的重溫,一種赤裸裸面對世界與實在之惡的勇氣,媽媽死的毫無道理,那些在災難中被毀掉的人毀得毫無道理。但當道理被遺忘,當一切語詞被遺忘,我們所能感受到的,是對失去之物的無比思念,是觸不可及的近乎器質性的痛苦與最深沉最不可遏止的悲傷

因為人是時間性的動物,時間意味着語言,意味着再也回不去了

因為真的很想念,那些回不去的日子,那些很難再見到的人

在裡世界的平原上,少女鈴芽在故事的最後第一次放聲大哭。母親被失去了,還有很多很多很多東西伴随着地震或者不是地震的日常,被失去了。在意識到這樣的事實的瞬間,她流下了生命本真的眼淚,沒有任何意識形态任何語言,少女終于走到了創傷面前,以非常勇敢而虔誠的姿态

思而複思 祈喚日不見之神
祈喚祖祖代代之土地神
此山此河 承恩甚久 不勝感激
誠惶誠恐 誠惶誠恐
謹遵神旨 予以奉還

我深知命如蜉蝣
深知死亡總是如影随形
但此時哪怕再多一年 再多一日 再多一時也好
我輩仍願人生得續
勇猛的大大神啊
誠心 誠意
請求您出手相助

予以奉還!

我說過,意識是療愈的開始,我們說的自我和解,可能就是這個意思。意識是一種重溫,是一種面對,因而伴随着陣痛和巨大的哀傷。它像是一種淨化心靈的儀式,一種死與新生的儀式,有人稱這個過程為:哀悼

與之相對的一種儀式是慶祝,一種感恩自己現在所得的虔誠謙虛的态度。慶祝與哀悼,最古老的兩種儀式,人類的生命之源

eva就是最典型的哀悼式

加入大地震的設定,應該是想說,人類是被創傷的群體,人人都可以是玲芽。那隻三條腿的椅子,是對人類存在境況的比喻。完美的椅子是不存在的,椅子的第四隻腿,已經在時間中被永恒的失去了遺忘了,成為了失竊的信。311隻是群體記憶的符号,是失去與創傷的代名。白貓是逝者之遺念,暗示着潛意識的傷痕對我們的影響。在哀悼儀式前,這種影響往往是負面的,但也正是這負面影響讓我們意識到潛意識創傷的存在,就好像白貓帶着鈴芽在城市裡尋找廢墟與往門。以及非常莫名其妙的戀愛設定和幫扶情節,可能是想說,人類隻可能因為愛而改變和成長吧。為了心中的悸動不顧一切地前進的少女,一種永恒的acg形象。當然了,這個故事拍的不怎麼好,我不得不說。

故事的最後,鈴芽站在原野上,創傷浮出來,很多人死去了,媽媽死去了,有些東西被永恒的丢失了,有些東西還堅強的存在着。創傷仍存在着,地球還在轉,太陽照在草地上,光陰仍在走,她在意的人在身後等她。

哀悼結束了。然後呢,你想過怎樣的人生?

後記:終于和鈴芽之旅這部電影扯清了,我并不覺得它是多麼優秀的電影,但我挺喜歡它。直到這篇文字完成,我才真正意識到我為什麼喜歡它,之前更像是一種感覺,現在它們落地成了文字。我在星期天看完了這部電影,這篇文字本該在那時完成。但那時的初稿被不小心删掉了,并且再也想不起來自己寫了什麼。于是對玲芽之旅的感受成了“失竊的信”。我還是個學生要念書,并且不太好意思在社交平台上發東西。所以想着就這麼算了。但是心中總有什麼東西覺得很難過和孤獨,這幾天也沒法好好念書,尤其是在網上看到鈴芽之旅相關的東西,就感到一種失去什麼的難過和寂寞。也曾經數次提筆,但是思緒太多不知該怎麼寫才好,感覺到把各種情緒流梳理成有條理的文字是很吃力的工作。我的人生經曆太少,所以我決定要好好生活。但是不完成這篇文字,不找到那封“失竊的信”,我似乎永遠沒法向前,永遠沉浸在回憶和寂寞裡。所以我決定完成它,想給自己的情緒一個交代。至于寫的好不好就無所謂啦,生活總得向前看嘛。這篇文字和初稿似乎完全不一樣,不過對于我,“失竊的信”已經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