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聽說《公民凱恩》,大概是在一位老師的課堂。當時他解說着影片中那個最為著名的景深鏡頭。當母親決定簽下協議放棄自己的孩子的時候,年幼的凱恩正在窗戶的外面玩着雪橇,這兩個畫面通過前景和後景被巧妙地銜接在了一起,産生震撼人心的效果。

再一次觀看又是因為課堂的需要。這次剛開始看時,也很久未進入故事的狀态。影片前面的很多部分都是直接的英文旁白講述,速度又快句子又多,令我一時有些恍然。但這大概是我看很多外語電影的常态,所以頗為習慣,隻能繼續堅持。

不過影片的講述十分流暢,用并不長的時間就展現了報業大亨的一生。但是,我的确一度覺得這個故事太大了,從而顯得空泛,猜想它不會是我喜歡的。我以為這部影片的地位僅僅突出體現在它傑出而獨創的視聽語言,然而我終究是自以為是了。

記得在影片的最後,當“玫瑰花瓣”的真相被揭示的時候,内心仿佛忽然就被一種柔軟的東西觸到了。隻需要真正的玫瑰花瓣出現的那一個畫面,前面所有那些“我以為的”浮在空中的尋找,就全部找到了依托。像是一棟高大又遙不可及的建築,本來那樣冰冷,可在那一刻,轟然倒塌,在廢墟之上,仿佛看見一隻貓,那樣渺小,也那樣具有溫度。

我特别喜歡奧遜•威爾斯對于“結尾處如何出現印有‘玫瑰花瓣’的雪橇來揭示真相”這一問題的處理,而這也是這部影片能否立住的關鍵。

大概是看過太多平庸的影片,那些影片裡真相的揭露總是平平無奇,以至于我也以為凱恩的真相不會有什麼出彩之處,然而事實卻是我在還沒反應過來的頃刻間落下淚水。

奧遜•威爾斯采用了俯拍來推進的手法,鏡頭非常緩慢地掠過凱恩偌大的房子裡堆積如山的雜亂物品,整個畫面裡沒有鏡頭聚焦的重點。觀衆在那好幾秒鐘裡都不得不處于一種放空或茫然的狀态,然後雪橇等于是在觀衆幾乎完全沒有心理預設的情況下悄無聲息出現在畫面裡。當觀衆意識到畫面終于好像停了下來,而雪橇正是導演想要大家看到的重點時,也不得不同時思考鏡頭為什麼停在那裡(當時雪橇上的單詞和圖案還比較模糊)。

在下一秒鐘,畫面就立馬轉向雪橇被扔入火中的場景,鏡頭推進,觀衆恍然大悟,不僅有一種在長久的放空之後重新獲得内容的滿足感,更是忽然就在心中解開了那個貫穿整部影片的謎。一時間,百感交集。

所有前面那些埋伏着的細節,在結尾處仿佛有一根細長的線,忽然就全部被串聯在了一起。一切那些以為是微不足道的平常,在這一個瞬間,都變得不再尋常。玫瑰花瓣出現的一刹那,如同時空聚變,把我們拉回到多少年前那個飄着雪的日子,年幼的凱恩在那一天離開了自己的母親。當他拿起那個飄着雪的水晶球,他就想起了那個日子,于是他一個人走進黑暗裡。在富裕的一生裡,他蠻橫、專斷、自私、冷漠,可他原來那樣孤獨。他永遠愛他的母親,他至死都在懷念童年。

這個結尾帶給我的感覺,也令我想到了另外兩部影片。在《情書》中,那張暗戀的素描畫像忽然翻轉,一時間藤井樹想起曾經那個男孩的所有所有,她有些羞澀地想把畫像放進口袋裡,可是她最喜歡的那件圍裙,全身上下竟沒有一個兜。《心花路放》裡,原以為,耿浩和康小雨是最初的相遇,然而,卻是最終的别離。那些一個個畫面出現的瞬間,時空都突然變得具有了意義。就像我在看到凱恩的雪橇時一樣,在瞬間就體會到了怅然之感,并在心中暗自驚歎,喜愛不已。

昨天看了一部電影,叫作《揚名立萬》。看完後朋友問我覺得怎麼樣,我說,也算還行,但反轉沒有震到我。她問我,怎樣才算震到你?我回答,我不知道。 我的确不知道,但我想如果我能夠總結出我被震撼到的規律,那好像震撼也就失去它的價值了。我隻能舉出那些我被震撼到過的例子,比如凱恩印着玫瑰花瓣的雪橇,比如情書的素描畫像,比如耿浩和康小雨的相遇别離,比如雪穗一次也沒有回頭。

《公民凱恩》很精彩,奧遜·威爾斯是天才。盛名之下,的确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