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說個不負責任的盲猜:以情節的斷裂,首尾呼應的缺失來看,這部電影大概率補拍了。

判斷補拍的理由放在後面說。列幾個從電影院出來後,我記得的影片簡單缺陷:

Eve 的出師任務,保衛韓國女孩,之後這個女孩再未出現在劇情裡。

(當個危難時刻的物理外挂不好嗎?)

Eve 和被解救的小女孩之間,共同經曆過少。

(參照《Leon》,一個職業殺手,沒有共同經曆,怎麼可能為一個素不相識的小孩搏命?)

Eve 不可能說動殺神威克放棄任務。

(以「Focus/Commitment/Sheer Will」著稱的約翰·威克,如果不欠人情,或是對方手上握有血契,怎可能放棄立場?這小子在第二部的羅馬浴場,可是連洗浴中的老情人都下得去手的)
我這個沒作品的外行編劇,帶着職業病,開始打量這部電影。

【1】扣不響的槍

電影領域,有個為人熟知的理論,如果特寫給到牆上的一把槍,那麼它必将在之後扣響。
大概意思是,作為時間有限,每一格畫面寸土寸金的電影,創作者會盡量摒棄無用的鏡頭/情節。任何被着重提及的角色、物品,都将在未來的某處劇情發揮作用。
所以從在Eve 的出師之戰來看,編劇的表現就很不好。挨了那麼多打,救下韓國妹子,沒下文了?考慮到Eve 是像威克那樣的殺神,以一敵百過于勉強,那麼在高潮之戰前,或者某個危機關頭,讓韓國妹子背後勢力機械降神救場,是比較符合常規的操作。
又或者,幹脆删除這場戲,或者大改。改成初出茅廬的任務,Eve誤打誤撞,幫了威克一個大忙,讓對方欠下不可不還的人情,或者幹脆達成血契。這樣,當威克被家族派來解決Eve,以「Focus/Commitment/Sheer Will」著稱的babayaga,才有跳反的充分理由。
其次,就是Eve 對小女孩的救援,顯得過于牽強。以《Leon》為例,一個職業殺手,如果沒有和對方充分的共同經曆,怎會為一個素不相識的小孩搏命?Eve 自己失去父親這個鋪墊,不足以支撐她這個抉擇。或者說,創作者不應用開頭記憶閃回這樣粗暴的方式,強迫觀衆相信,Eve 會是一個非要救回小女孩不可的殺手。而應該是,在接下來的劇情裡,用行動讓Eve 自己投票,在兩難之間一點一點剝開Eve,看見她锲而不舍,再看見她锲而不舍之後的憤怒,再找到導緻她憤怒的更深層的原因。這樣,「非救小女孩不可」的選擇,才顯得可信。
于是又回到出師之戰。在編劇角度,非常樸素的三個問題:1、這場戰鬥,體現了芭蕾殺姬怎樣的價值觀和性格特點?2、導師曾教導她「利用女性和男性的不同,取得勝利,甚至不惜作弊」,這個理念如何在任務中得到體現?(按照慣例,這也将成為她之後的戰鬥風格,以及關鍵時刻反敗為勝的金鑰匙)3、她憑什麼當得起「奇奇莫拉」這個稱号。
如果不去塑造這些,那麼角色的面目就模糊,可信度就成疑,行動就缺乏主因。進而,整個劇情的基礎,是崩壞的。

【2】崩壞的禮樂

《疾速追殺》及衍生劇,迷人的很大一部分,在于設定。寄生于現實世界,卻又另有天地的一套世界觀,及行業中人的行事準則。
最核心的兩個詞,Rule、Consequence。
Rule,衍生出殺手的行事準則。踐行這些準則的大陸酒店、各大勢力。以及維系準則,給出最終解釋權的High Table、Adjudicator、Harbinger。
Consequence,人,做出選擇,為之承擔後果。換成我們好理解的,江湖不隻是打打殺殺,更是人情世故。所以才有了熱愛給威克開後門的溫斯頓。有了能不殺之時,給對手一個活命選擇的約翰·威克。以及折服于威克魅力,願意為之服務的禮賓、醫生、侍酒師。
Keep the code,殺手宇宙就存在。
所以大陸酒店絕不可能出現,三個殺手公然持槍行動在走廊上。更不能出現,客房都打開花了,而禮賓部竟然毫無反應。更不可能出現,大陸酒店的經理竟然找不到行兇事件的幕後主使,并即刻行刑。
同樣,作為殺手宇宙重要構成部分,武器銷售部,我更願意稱之為「酒廊」,是系類劇作重要的「腔調」所在。用餐酒、甜點命名各類武器,一瞬間擊中多少中二少年内心。可以這麼說,大陸酒店、酒廊,都是高桌權威的延伸部分。這些組織自身,乃至高桌,絕不可能放任他們遭遇襲擊而不施展狂風驟雨的報複。否則如何威懾人均殺人狂的各方勢力。
所以,當酒廊遭遇襲擊。侍者毫無一戰之力不說。報複襲擊的方式,僅僅是告知Eve 反派的可能駐紮地?如果高桌的旗下勢力弱成這個樣子,我覺得也不用威克挑戰了,高桌自己乘早解散保平安得了。
然後回到第一節,「扣響的槍」理論。既然Eve 不是威克那樣的殺神,而是走到哪挨打到哪兒的小菜雞,那麼大陸酒店禮賓部、酒廊,都是很好的物理外挂。
睚眦必報。以絕對的暴力壓制暴力,才是殺手宇宙的Rule。
縱然不用像主線《疾速追殺》那樣,不斷重複強化「John is a man of focus... commitment... sheer will. Something you know very little about. I once saw him kill three men in a bar... with a pencil. With a fuckin'... pencil」這類橋段。但Rule、Consequence、Code、Serve 之類的術語,是劇作保持腔(逼)調(格)的重要方式。丢了,就是禮樂崩壞。
此處,容我不再贅述卡戎、溫斯頓、羅姆人女族長等角色,對于正傳系列中原有腔調的偏離、丢失問題。再說一個劇情上的細節。
反派的小鎮遭遇Eve 突襲,反派族長(Chancellor)向Eve 家族女族長投訴并威脅。女族長的解決方案是派出殺神約翰·威克搞定Eve。前面說過,作為一個以「Focus/Commitment/Sheer Will」著稱的殺手宇宙全民偶像,威克改變立場顯得過于輕松。如果讓威克欠了Eve 的情,那麼轉變就順理成章了許多。進而我們可以如此編輯劇情。面對反派族長的威脅,女族長回答,「我會派一個人,來解決問題」。約翰·威克登場。威克和Eve一段劇情後,跳反,幫助Eve 大殺特殺,解決反派族長。威克打電話給女族長複命「問題解決」。女族長問,她(Eve)死了?威克回答,不,是他(反派族長)死了。挂掉電話,女族長露出諱莫如深的表情。身邊的Eve 導師,露出一副「我早知道你會這麼做」的表情。
——這樣,女族長絕不放任家族孩子孤立無援的護短形象,老謀深算又智珠在握的政治家形象,以及充滿腔調又令人捉摸不透的族長形象,就立住了。
以此為參考,如若《芭蕾殺姬》能在類似細節再花功夫打磨,那麼自疾速追殺而來的腔調與風骨才得以存留,影片也才能不至于禮樂崩壞。

【3】失敗的芭蕾

系列劇作的正傳《疾速追殺》,主角約翰·威克的風格是,槍鬥,硬核,冷靜高效,富有節奏。配合幾乎不給喘息的長鏡頭與快剪。
而我想問,看完《芭蕾殺姬》,我們可以給Eve 的動作戲歸納出什麼風格來嗎?除了母獸般的嘶吼,還有反人類生理常識的扛揍,還有什麼?
回到影片标題,「Ballerina」,意大利語或者拉丁語,舞者、跳舞之意。那麼是否可以理解為,在創作初期,團隊希望的角色動作風格,是如芭蕾舞那樣,蹁跹、跳躍、綿密而富有韻律?又或者從台詞上找痕迹。在家族修煉,打不赢男對手時,導師教導Eve「制定讓自己赢的規則,做你自己,fight like a girl」,如何體現在劇情中、動作中、Eve 逆轉困境中?遺憾的是,我沒有從劇作中看到答案。
這是一場失敗的芭蕾。
再回到角色的性格塑造、内心挖掘上。在開篇通過記憶閃回,對角色内心進行側寫,在我看來是個糟糕的方式。前面已經提過,塑造角色、挖掘内心的更好的方式,是讓角色用行動投票,讓角色在兩難的境地裡,不得不剝掉僞裝,直面内心最底層,最真實的自己。
比如Eve 非要救出這個素不相識的小女孩。最開始隻是職業操守,以及一丁點的恻隐。本質還是買賣。之後被挑釁,被對手嘲諷「你不是奇奇莫拉嗎,人我帶走了」。于是憤怒熊熊燃燒,這不再關乎買賣,而是關乎老娘不爽,這事兒沒完。最後的最後,打不赢還非要打,哪怕付出慘痛代價,背後其實是童年創傷。恨今天的自己,不能回到童年,幹掉那些殺死父親、改變自己人生走向的對手。「當年我沒得選,但現在,至少這個孩子,我可以幫她有得選」。這樣,殺手中的女性特質,或者「奇奇莫拉」不同于「babayaga」之處,或許就更能立住了。遺憾的是我并沒有看見編劇在創作上有如此嘗試。
——這也是我盲猜電影進行了大量補拍的原因。在影片主幹已經完成,難以對情節大動的情況下,面對角色内心挖掘的不足的問題,隻能在開頭加入閃回,試圖鋪墊,幫助角色成立。
所以,從動作風格,到内心挖掘,綜合起來的角色塑造上,本作無疑是一場失敗的芭蕾。就像從頭到尾出現的旋轉芭蕾音樂盒,它出現或者不出現,有什麼區别呢?
考慮到《芭蕾殺姬》1.35 億 美元的總成本(9000 萬制作,4500 萬宣發),依照投資:票房比 1:3 的粗略保本估算,它概率是個虧本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