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上映前,導演劉苗苗攜主演團前來湖師大路演,心想不可錯過,便報名之。

劉苗苗導演已過六旬,是78年北影第一批導演系畢業生,曾有作品入圍過金獅獎主競賽,在第五代導演中地位頗高,屬于受學院派認可的實踐派導演。

在映後互動環節,劉苗苗将導演的工作概括為“控制與選擇”五字,精要而洗練,似可作為小文的展開了。

影迷們津津樂道楊德章關于“電影延長生命”的宣言,恰恰諧谑地印證着影片世界所具有的多元可能性和可拉伸性,而導演對于影片内容的最終選取,則将無限可能“錨定”于一種現實;而“錨定”本身,最終劃定了“可能”與“現實”的界線,進而或多或少顯現出導演的功力。

簡單來說,此影片是文學改編,導演原則上并不幹預影視文本,但通過作品對文本的呈現,對各種“可能”的篩選與節制,最終蘊含着導演的影視、美學理念。

本片主題相當了然:從映後互動環節時各種學者、影評人的解讀,以及各種學生略顯緊張而生疏的客套中就可以看出——導演對觀衆很有信心,将升華部分留白處理後依然不影響意義的獲取,一定程度上是完成了電影的合格線任務了。

西北,荒涼草原,渴望自由卻被包辦婚姻的少女,浪蕩不羁卻深藏情殇的養蜂人,構成了相當經典的“神話原型”。但劉苗苗的處理是含蓄而沉穩的,主人公男女之間的懵懂而互感好奇的情愫收到了審美的節制,并未流于奔放而俗氣,也并未囿于晦澀而沉悶,整體給觀衆的感受是積極、健康的良性情緒,甚至最後也不至于對分離的結局感到不适。

劉苗苗将故事的結局壓縮為頗具現實主義色彩的有緣無份,但對包辦婚姻的主體的另一端(即父母、未婚夫)并未簡單刻畫,而是通過“父母拌嘴”“未婚夫倒賣銀元”兩個子主題,将現實主義結局所必然導向的沉重極大削弱,讓觀衆能夠始終緊緊圍繞“淡而濃”的懵懂情愫。

濃,如何體現。是通過極其學院派的自然主義刻畫所彰顯的。影片中的自然主義鏡頭頗多,甚至為了美學上的協調性,而加入了許多顯然不服務主題的空鏡頭,最終的效果其實不錯,部分場景中人物的走位與畫中景的布控,頗具阿巴斯的風格。而影片的高潮部分,則是下雷暴雨時少女不假思索的冒雨送塑料布,以及遇到養蜂人後的猶疑與退縮。冒雨出走是沉默的,過程是沉默的,到達養蜂人處的“恍若驚醒般的退縮”也是沉默的,隻有養蜂人的呼喊以及雷暴中的風聲、雷聲。以動襯動,這是淡而濃的情緒調度。

本片監制是田壯壯(劉苗苗導演豆瓣詞條第一張照片也是二人的合照,屬實親密老友乎),說巧不巧,前幾天剛看田導的一部紀錄片,其中田導誠懇地探讨了關于影片“呈現”與“揭露”的關系。筆者無意對本片所蘊含的現實主義揭露過多置喙,但影片中并未回避地呈現(揭露?)了在愛情牧歌外對鄉村女性的系統性壓迫,在這個角度來說,劉苗苗、周曉文、田壯壯等第五代導演所獨具的新一代現實主義的創作氣質、禀賦都是真實可感的——最起碼是極度真誠的,在這點上,使筆者忍不住關注到創作者本身而對作品有了樂觀而積極的評論。

劉苗苗十九歲來到了潇湘制片廠工作,還用長沙話跟觀衆們打了招呼,表示自己很樂意在有生之年拍攝一部關于湖南風土的電影。恰好前幾天李冬梅《媽媽和七天的時間》上映,該片就是聚焦湖南的紀錄片。兩片都選用了全素人演員。

對此,劉苗苗導演說,因為她愛西北,她期盼自然,而素人演員“如同在土地中長出來一般”的自然,這是創作的誠懇。但片中的台詞部分,似乎被普遍诟病,大緻來說話劇感有些重,台詞的輸出并不生活,有部分主題直接憑借台詞流露,則略顯說教而生硬。相對應的,《媽媽和七天的時間》選取素人演員,其中相當明顯,幾乎可以拿來比較的特點就是,台詞的極度簡約。

在取巧的角度來說,素人不具備的台詞功底,所以理應揚長避短,恰如李冬梅所為;而《帶彩球的帳篷》則恰恰相反,養蜂人對少女質樸而頗具目的性的搭讪,都在同學們中引起低聲的嬉笑。在人物塑造的有效性來說,導演還是對觀衆不夠自信了(雖然前面誇了一下),所以需要通過直白的台詞來代替心理描寫,将人物的”情愫起點“給牢牢确立,但在筆者看來,還是略顯粗糙。而”如同在土地中生長出來“的自然,也在各種台詞中被破壞。

但話說回來,這是文學改編的作品,台詞也許是尊重原著。在文學創作中公認最難寫就是對話(見海明威《巴黎永遠沒個完》),因為不老道的作者筆下,衆多的人物對話也總是顯得像同一個人在說話。如果是這個原因,那麼劉苗苗導演似乎也不應該背這個鍋咯。

在影評區看到看到各地觀衆的提前觀影,主創團隊确實是各地宣傳,确實誠心可嘉。鼓勵加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