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講,這是我第一次看北影節的參賽電影,在進電影院之前,我對這部電影的所有認知隻來自于電影節官方網站提供的200字簡介。我原本猜想這是一個發生在拉脫維亞孤兒院的兩個女孩兒身上,關于原生家庭、階級矛盾和姐妹親情的故事。但看完之後,比起這些問題,更加讓我觸動的是在90年代意識形态對峙的政治背景下所衍生的女性主義命題。
(以下涉及大量影片劇透,介意勿入)
關于拉脫維亞的政治困境
故事發生在當代的拉脫維亞,有多當代,可能得具體到2000年以後才行,因為這是一個國土面積極小但曆史十分複雜的國家,一千多年來一直被侵占和瓜分,直到1991年蘇聯解體才算獨立,随即加入北約和歐盟。注意這是個重要的背景信息,一個沒有什麼獨立發展史的國家,如今已經屬于發達資本主義世界,并因為女性占比過高成為赫赫有名的“女兒國”。
實際上,女性占比世界第一這件事,我也是後來補課才知道的,因為就像我開篇所說,這部電影看第一遍就讓我對女性議題留下了深刻印象。比如,三姐妹的初亮相:大姐是個20歲出頭、未婚先育的單身媽媽,抽煙、待業、永遠推着一個壞了輪子的嬰兒車;常在身邊幫忙照顧孩子的二姐,也就是女主阿拉,雖然有着看似和姐姐截然不同的内向平和,卻通過導演大沖擊力的特寫和手搖鏡頭,展示出了13歲少女一切該有和不該有的複雜性格;三妹最小,看似天真爛漫,卻早早被收養院的老師洗腦了唯金錢論的人生觀。三個姐妹為數不多的同時出現的畫面,是一起默契配合、如魚得水般在各種超市、商店裡偷東西的快樂。
三個孩子的線索似乎對應了同樣充滿戲劇性的三個母親角色:一個是三姐妹的生母,作為一個兩次入獄、窮困潦倒而不得不把孩子送入福利院的失足婦女,出現的第一個鏡頭竟是在去打工的路上,撿起了垃圾桶旁未被歸置好的殘餘飯盒,顯然她沒有正常的生活維系能力,但她不是内心陰暗、手段陰險的,甚至略顯樂天達觀,人到中年不忘追求姣好的妝容和身材,也極力維護着幹淨整潔的生活秩序感,會在不知道女兒來找她的時候給她買好吃,也會在知道女兒要加入美國富人家庭後希望得到金錢的救濟甚至要求跟女兒一起去養父母家;而作為美國富人出現的養母,有着精英中産家庭該有的體面、善良和文化,也有着美國白左典型的虛僞、雙标和精緻利己,一面是對耶稣虔誠的禱告和頌歌,一面是對女兒極其保守的規訓和教條,一面是滿懷感恩之心要收留兩個姐妹不忍她們分離,一面是偷偷商議隻留下6歲妹妹嫌姐姐陋習難改本性難移;而作為看護人出現的福利院老師,也充滿了唯利是圖、僞善精明和被政治正确包裹的無可奈何,被冠以給孩子們更好生活的名義,他們做着不斷接收和領養的生意。現在回想,福利院裡的确女孩子更多。
就是在我去嘗試理解和分析這些人物角色的過程中,偶然發現了拉脫維亞在女性這件事上的特殊性。由于二戰期間戰死了太多男性,從1950年開始,拉脫維亞男女比例就極其失衡,而戰後的男性健康問題又導緻整體生育率低,所以這個影響一直延續至今,甚至出現了更加惡化的趨勢,其原因之一就是在蘇聯解體後資本主義國家的女性主義思潮快速湧入,帶來了最直接的結果是,鼓勵女性不結婚不生育、鼓勵LGTB、甚至鼓勵嫖娼合法化、妓女職業化,這也是拉脫維亞又被稱為“男人的天堂”的由來。
影片中三姐妹是同母異父,二姐阿拉是母親在第一次入獄時為了換到更好的監獄房間而懷孕的,暗示了監獄中的性交易和權力交易,大姐的孩子也沒有父親,大姐是靠跟小混混做有償肉體服務換取臨時生活費,青春期的阿拉也早就被姐姐身邊的男人們盯上了,每天接受來自男人身體欲望的凝視,這種凝視在養母出現後不準穿短褲短裙的禁欲令中被放大了,在導演無數個特寫和搖晃的鏡頭中推進到了極緻。那種鏡頭的逼仄感和壓迫感是一種對美即原罪的凝視和審判。
關于僞女性主義的邏輯悖論
誠然,資本主義的自由之光給拉脫維亞帶來了發達民主制國家的豐厚福利,比如在拉脫維亞遇到别人求救不幫忙是違法的,比如生育孩子但沒有撫養能力會被強制剝奪養育權,就像影片中的大姐一樣,經常因為沒有照看好孩子而被鄰居起訴或者報警。但同時,就像福利院最終想把孩子送到富人家中寄養一樣,看似平等的社會福利從來就沒把窮人真正當作正常人來看待,而富有、性别甚至種族,更是從來沒有被一視同仁過。所謂福利,不過是發達國家為了維護資産階級利益而強行幹預以避免沖突的美名罷了,越是假以大政府主義之名,越是行極權統治之名。美國雖然看似信奉無政府或者小政府的自由狀态,但是唯資本論的世界裡從來就沒有普世的自由,維護中産階級利益就勢必會侵犯底層窮人的利益,這種被消費神話隐藏了階級對立的自由,除了加大不平等外,從來沒被真正解決過。
當片中最小的三妹在得知自己要被富人家領走後,表現出來令人心疼的興奮、渴望,當她開玩笑一樣繪聲繪色講出自己覺得最有趣的事情是小時候爸爸拿火燒她腳心媽媽奮力保護自己的故事時,階級固化的矛盾讓人心寒,以金錢為基礎的美國式幸福觀從來都充滿了不流血的暴力。與此同時,在拉脫維亞,二姐阿拉在母親身上所寄托的,仍保有人類關懷的底色在,她想要生母的愛遠遠勝過想要養母的錢,可是結局又能怎樣呢?生母終究會在愛和錢之間,選擇後者。
而這,還并不是本文想論述的重點問題,或者說,也不是這個影片給我震撼最大的地方。令我真正感到不适甚至恐慌的,其實還是關于女性問題的延伸和讨論。這是在生母和大姐身上所影射出來的問題,以下内容不代表對角色的批判,也不代表對電影的批判,僅僅是借以電影背後反映的社會問題對問題本身展開一些讨論。
影片中的母親會在不問貧窮财富的情況下,不放棄對自己身材的管理,對于自己外貌的好看和女兒的外貌的好看是充滿驕傲和優越感的,甚至會和女兒攀比;大姐因為單身媽媽需要賺奶粉錢,經常會通過性關系解決所謂獨立女性的基本生存問題,甚至稱之為工作。當一個高度發達和高福利制的國度裡,女性使用或者出讓自己的身體來換取交易是被默許甚至鼓勵的,這到底是不是對女性權利的保護還是對女性權利和女性尊嚴的踐踏?
上野千鶴子在她的理論中把這個叫做恐弱,即恐于承認自己的弱勢地位,在她和一個日本女性AV的對話中,對于情色交易是否合理、情色資本是不是資本展開過充分的讨論。大意是,有些所謂女權者認為,自己可以經由自己的身體任意控制男人的欲望和金錢,是一種身體優勢和情色資本。但由于情色本身并不能通過努力獲得或者不是在努力和積累之間呈現正相關,且這個資本的價值隻能被單方面評估,且評估的标準幾乎完全掌握在男人手中。換句話說,在資本的所有者對資本沒有控制權的狀态下稱其為“資本”真的是資本嘛?
影片最後,拉脫維亞的生母可能會繼續販賣自己的身體,美國富人的養母仍舊會活在對女性的刻闆印象裡,福利院的女性收養官繼續唯利是圖的做女孩子的收養買賣,大姐也可能繼續在不婚和待業中尋找獨立女性的意義,最小的妹妹即将奔赴超級美國過上用金錢換來的快樂生活,而13歲的阿拉,将在失去媽媽、姐姐、妹妹和福利院的日子裡,真正去尋找脫離了家庭關愛、社會關愛的獨立女性的生存空間——我想那個答案是,且隻能是自愛。
最後,請允許我淺用一下剛看完的韓國電影《詩》裡的一句話結束這個讨論:“隻有身體是幹淨的,思想才會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