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Netflix高分韓劇《苦盡柑來遇見你》中,濟州島的海浪不僅是自然景觀,更是社會階層的隐喻。從深海到陸地再到天空,她們的命運既是被時代洪流裹挾的個體掙紮,也是底層群體試圖用血肉之軀撞破階層天花闆的集體寓言。

一、代際托舉:淤泥中的階梯與看不見的鴻溝她希望我成為她永遠無法成為的人,為此她甘願将自己碾碎成階梯。——《一個女人的故事》安妮·埃爾諾

底層家庭的階層躍遷,是一場需要三代人接力的馬拉松。

第一代海女全光禮用肺病纏身的軀體潛入深海,将女兒吳愛純托舉到岸上。劇中光禮臨終前的怒吼——“生為牛都比在濟州島當女人強”,是底層女性對性别與階級雙重壓迫的血淚控訴。她的托舉方式近乎自毀:拒絕讓女兒接觸潛水,用捕撈鮑魚的錢買詩集,甚至在葬禮前仍念叨“别退而求其次”。

第二代愛純的托舉則更具矛盾性。她雖逃離海女命運,卻陷入婚姻的陷阱:婆婆以“傳宗接代”之名逼迫她放棄事業,用紅豆砸桌、跪拜求子等儀式化暴力規訓她的身體。但愛純的覺醒恰恰始于對女兒人生的保護——當婆家企圖将女兒金明培養成海女時,她掀翻祭祀台怒吼:“她是我的女兒,不是養家糊口的人!”這種代際反抗的升級,印證了《回歸故裡》中的觀察:“工人階級的子女總在逃離原生家庭的文化慣性,但逃離的軌迹永遠帶着父輩的傷痕。”

第三代金明的首爾大學錄取通知書,看似完成了階層跨越的終極目标,但劇中一個細節暴露了殘酷現實:她的同學随口提及“家族三代律師”,而她需要三代接力甚至也夠不到對方的起點。尤其是講述在首爾求學的那一集,相信每一個小鎮做題家都會動容。這種“起點落後下的追趕”,恰如《那不勒斯四部曲》中萊農的困境:“我用了二十年才走到他們的客廳,而他們早已在書房喝了三代人的茶。”

二、底層生存法則:互助網絡與防禦性“呲牙”窮人的聯盟從不寫在契約上,而是刻在每一塊分享的面包裡。——《那不勒斯四部曲》費蘭特

在資源匮乏的底層,互助是生存的氧氣,攻擊性是自衛的铠甲。

劇中海女群體的互助令人動容:光禮去世後,其他海女将捕撈的海鮮悄悄放進愛純家門廊;當金明被黑心雇主誣陷時,曾受恩于愛純的客人挺身作證。

但底層女性的溫柔中總帶着刺。光禮為保護女兒,帶着兩串黃魚砸翻重男輕女的飯桌;愛純面對婆婆的生育綁架時,用“掀桌”捍衛女兒的未來;金明在首爾遭遇階級歧視時,以“我的價值不需要婆家定義”回擊。這種“呲牙式防禦”不是暴力,而是被壓迫者的生存智慧。正如《那不勒斯四部曲》中莉拉面對施暴者時的宣言:“我會變成碎玻璃,讓每個踐踏我的人都流血。”

劇中三代女性的性格演變,暗合底層防禦策略的代際進化:光禮的彪悍是生存所迫的原始武裝,愛純的掀桌是覺醒後的主動出擊,金明的冷靜則是知識賦予的降維打擊。這種進化軌迹,揭示了底層女性從“被動抵抗”到“掌握規則”的認知躍遷。

三、婚姻的階層密碼:門當戶對的謊言與代際模仿浪漫愛神話掩蓋了婚姻作為階級再生産工具的本質。——《回歸故裡》迪迪埃

婚姻是階層的合謀,而愛情常是打破規則的意外。

愛純與漁民梁寬植的婚姻,看似打破門當戶對的魔咒。寬植的“你掀桌,我善後”,消解了傳統婚姻的權力結構,證明底層男性亦可成為平等的同盟者。但劇中更深刻的,是對“門當戶對”虛僞性的揭露:當金明的官二代男友母親要求她辭職相夫教子時,所謂的“高攀”實則是上層階級的資源壟斷策略。與其尋求門當戶對,不如尋求互相懂得、志同道合。隻不過這種人太難遇到了,很多時候隻能退而求其次以硬件為第一标準進行選擇。

耐人尋味的是,三代女性對伴侶的選擇始終帶着代際烙印。金明喜歡的男生,與其父寬植一樣沉默内斂卻深情堅定。這種“尋找父母影子”的婚戀模式,在現實生活中葉很常見,最典型的就是“家暴陷阱”,很多經曆過母親被家暴的女性,盡管對父親深惡痛絕,被母親告知要找一個好人,但在擇偶時都會不自覺地尋找父親的影子,選擇控制欲強、有暴力傾向的男性。在《那不勒斯四部曲》中亦有呼應——莉拉始終迷戀尼諾身上父親般的知識權威,而萊農的婚姻則是對母親生存策略的無意識模仿。

掀桌者的史詩

從光禮的“潛入深海”到金明的“掀桌子”,再到金明的“獨立選擇”。《苦盡柑來遇見你》完成了一部底層女性的階層突圍史詩。

當金明在首爾高樓俯瞰濟州島時,她看到的不僅是地理距離,更是一個家族用百年血淚丈量的階層距離。我們終其一生都在逃離出身,但真正的自由,是帶着所有烙印依然選擇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