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劍行于亂世,芸芸衆生皆孤獨。縱使孤獨,天地間情永在。影片《刺客聶隐娘》無疑是現代華語電影對中國傳統東方寫意美學的一次成功而不失水準的追回,在侯孝賢導演孤獨與惆怅的一貫表達内核下,影片借助武俠元素滿布的時代外觀,“劍道無情終有情”,訴盡人生何處可安的人文主義哲思,呈現出一幅留白克制的中國山水俠骨柔情的人生樣态。導演以鏡頭語言、音樂、隐喻符号等多種藝術技巧的綜合運用,共振出劍與孤魂的詩意世界,參悟俠義,參悟人生。
影片的鏡頭語言十分隐忍克制,使影片情感的表達更為直接,展現了聶隐娘自我救贖中的種種與世隔絕的孤獨情緒。影片大量使用全景與中景交互的鏡頭組接,呈現出人物深入環境的情緒積壓難抒之感,從而使鏡頭與人物有明顯的獨立感。隐娘學成歸來與母親相見,二人在鏡頭組接中分離開來,各自獨立存在,導演以此種視覺化呈現方式顯示出隐娘封閉的情感與内心。而在隐娘竊聽田季安與瑚姬談話的橋段中,導演以微微飄蕩的紗幔作前景遮擋,在固定長鏡頭中平添了一種窺探的視覺效果,既利用畫面的延展破碎深入隐娘的孤獨内心,又突顯出隐娘刺客身份中的“隐”。在隐娘歸家後,固定長鏡頭長久凝視着蜷坐在浴缸裡的隐娘,配合畫面前景一支白色蠟燭,使得歸家後的這次沐浴似一場極具儀式感的祭奠,祭奠的正是隐娘被肆意肢解的青春人生。往昔傷痛堆疊出隐娘的無盡孤獨。
影片中的音樂靜谧肅殺,節制内斂,音畫節奏協同配合。隐娘刺殺時迅敏的動作與鼓點的明快節奏協同,增強了動作場景的緊張感而又不喧賓奪主。隐娘回憶嘉信公主舞琴時,古琴琴聲蕭瑟荒涼,顯現出事物消亡飄零之感。箫聲嗚咽,渲染出隐娘封閉内心中一絲絲過往的哀傷。結尾隐娘随磨鏡少年向新羅遠去,影片也随着突然開闊的西域民樂的響起逐漸收束,綿長又帶有異域風情的配樂使得結尾蕩氣回腸,也暗示着隐娘重塑自我後的心胸開拓。
影片通過青鸾舞鏡、磨鏡少年等意象作為隐喻符号,幻化為隐娘内心的投射物像,道出心境封閉的隐娘童年被作為政治犧牲品的過往傷痛。影片由隐娘回憶嘉信公主的話道出“青鸾舞鏡”的意象,這青鸾,是嘉信,是隐娘,亦是田元氏,她們都周旋于政治漩渦中,妄圖給予這紛飛雜亂的朝堂一份安甯,一份和平,可那份心底的哀傷是無盡的孤獨與悲涼。而隐娘這隻青鸾經由磨鏡少年的洗滌心靈後,似乎從鏡前解脫歸去山林了。磨鏡少年的意象象征着純粹的熱情,一腔劍道有情的勇敢,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他洗塵滌蕩了隐娘的心靈,正如磨清了青鸾眼前的明鏡般,使她在無情與有情的劍道對照中逐漸瓦解自我又重構自我。
衆鳥高飛盡,孤雲獨去閑。導演散文詩般的鋪排,水墨畫般的畫面道盡世間無限孤獨。隐娘對既定命運和精神困境的自我超越,是雖手持利刃卻不殺的“隐”忍,是慈悲,是饒恕,是從山洞中豁然開朗,走向光明,是向江湖走去,劍道有情。
往孤影中去,滿是心酸,于樊籠内囚,何處居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