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部電影立項開始,我就一直關注它的進展。原因很簡單:它和《斷背山》一樣,都改編自一篇短篇小說。短篇改編為長片,必然要求導演和編劇在劇本創作時做出大量取舍。原著中許多場景隻是輕描淡寫地帶過,而電影必須面對一個抉擇:是去補全這些空白,還是尊重原著節奏,保持克制?
也因此,很難避免把這部片子與《斷背山》進行比較。尤其是當我走出影院、在尾字幕結束之後,這種對照的感覺更為強烈。兩部電影都講述失去與遺憾,但如何跳脫出“老套”的叙事框架,是對導演極大的考驗。遺憾的是,我認為 Oliver Hermanus 并沒有打破這一模式。當我帶着小說的故事走進電影院時,幾乎能提前預測劇情的情緒曲線。對觀衆來說,這并不是好事,因為一旦産生預判,情緒沖擊力就會削弱。
當然,這部電影的氛圍營造無疑是出色的。場景調度與視覺氛圍極具感染力,偶爾穿插的意識流片段讓我聯想到 Luca Guadagnino:同樣精準的畫面掌控力,輕而易舉将觀衆帶入精心營造的氛圍。但問題也随之而來:當環境如此真實時,角色必須呈現出同樣的“真實”,否則情緒表達就顯得虛假。這是導演面臨的最大挑戰,而我認為他并未完全把握好這個平衡。
在愛的闡述上,影片過于内斂。(請允許我再次與《斷背山》作比較。)兩者在叙事結構上有驚人的相似:封閉的社會環境、相遇、分離、各自成家、最終死亡。這五個步驟幾乎可以一一對應。但角色的差異決定了效果的不同。在《斷背山》中,Jack 是主動的侵入者,他主導并推動了整個故事的走向,因此他的猝然離世帶來極大沖擊。而李安通過視角轉換,将觀衆的情緒從 Jack 轉移到 Ennis 身上,使得 Jack 的缺席更顯沉重。相比之下,David 這個角色内斂、克制,如果仍沿用相同的叙事走向,就會形成硬傷:觀衆難以真正共情 David 與 Lionel 的感情,因此結尾的震撼力也顯得不足。
原因在于,David 和 Lionel 的愛情在影片中顯得過于淺淡。縱然他們的故事橫跨多年,伴随着等待與承諾,但正如原版小說所寫,他們真正待在一起的時光不過幾個月。這與《斷背山》的設定同樣相似,也更凸顯了影片創作中的難題:當相處的時光有限,導演更需要花心思去打磨細節,讓這段愛情顯得獨特、深刻、有不可替代的印記。唯有如此,觀衆才能相信這份感情值得 Lionel 用一生去銘記。
然而,Oliver Hermanus 選擇繼續克制,甚至在情緒應當湧動的段落依然保持節制。結果便是,電影缺乏應有的情感起伏,觀衆在觀影過程中始終被隔絕在情緒之外。視覺與氛圍雖美,但沒有情緒波動的支撐,它們最終隻是“美麗的外殼”,無法真正承載愛情的重量。
值得一提的是,觀看此片時,我反而因 Lionel 翻出母親的繡花、鏡頭切回母親笑容的瞬間而眼眶濕潤。有趣的是,在原版小說中,母親這個角色幾乎不起眼,幾乎沒有任何詳細刻畫。由此可見,導演确實在某些細節上花了心思,隻是他把情感寄托在了配角身上。如果這些巧思能更多地融入兩位主角的交流,也許會讓整段愛情故事更具厚度。
當然,這并不是否認導演的用心。影片中仍有不少細節讓我心頭一顫:枕頭裡的羽毛、一根鳥的尾羽,以及結尾那最後一卷錄音。這些都能瞬間擊中觀衆的情緒。然而遺憾的是,這些細節過于短暫、零散,無法真正支撐起長達兩個小時的叙事強度。它們像是點綴般的閃光,而不是貫穿始終的情感脈絡。
總體而言,《時光留聲》是一部充滿詩意和年代感的作品。它的攝影、氛圍和細節都在提醒觀衆:這是一段值得被銘記的愛情。然而,當這些優點無法與人物的情感深度緊密結合時,它最終仍停留在形式之美上。Oliver Hermanus 的選擇讓影片保持了一種靜谧與含蓄,但這種克制也讓它失去了更深層次的共鳴力,盡管藏匿了許多的細節,但這樣的技巧更适合用在值得品味多次的快節奏影片中,因為他們在劇情深度上做了取舍,可以讓觀衆觀察更多角色外的東西,而不是這樣娓娓道來的滿叙事故事片中。對我來說,《時光留聲》是一部“美則美矣,卻未能完全打動人心”的電影。它像是一封寫得優美的情書,卻沒有足夠熾烈的感情去點燃讀者的心,對比原作,差了一點火候。
“1919年10月20日——是我和大衛在車站告别一個月後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