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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革命時代》(Post Revolutionary Era):頹糜哥特如凄美凋零

(文:火神紀)

  居住在北京樹村的魂靈們。永遠高亢歌唱吧。任何一個時代;都需要搖滾。

  我向往過這樣的一種生活——隻是音樂、詩歌、啤酒、香煙、構圖、性……彈奏、吟唱、暢飲、吸取、塗鴉、疲憊……

  縱然生活貧困潦倒拮據,可是精神世界裡我們都是偉大的巨人。

  可是,假若可能;我也許永遠也沒有勇氣去選擇過這樣的一種生活。

  溫暖幹燥的小室和暖色調的燈光永遠會給我一種安定和幸福的感覺;妻兒在家等着我完成一天的奔波回去一起共吃晚餐,吃完晚飯後會有一杯熱氣騰騰的清茶擺在桌角上等着我……我抵制不了對這種平靜幸福的渴望。

  或許,是因為我已經不再年輕;所以不再激情澎湃。或許,僅僅隻是因為我不夠勇敢;所以縱然我依舊渴望,可是我永遠也沒有勇氣去追求。

  我已經無可奈何地被世俗化了。隻是,我沒有感覺到半點被強迫的不情願;多少有點自甘堕落的感覺。寫到這裡,我多少有點悲哀。

  為什麼任何一個時代都需要搖滾。因為,它給我們提供了最熱誠的渴望;以及在一種對自我失望的無奈裡,提供了一個精神家園。

  天堂何所在。不在錦衣玉食的物質生活,不在井然有序的理性生活;而在于那個飽滿的精神世界,在于無序混亂的狂妄假想。

  我想;在北京的樹村,每一個搖滾人,也許都有一個屬于他自己的天堂。

  無關上帝。無關信仰。一個完全自我的精神所在。

                          ——《樹村;天堂何所在》。火神紀。題記。

  寫下《頹糜哥特如凄美凋零》這個題目的時候,我多少有點戰戰兢兢。因為我既有點僞搖滾,又有點僞哥特。也許,我是最沒有資格寫這樣一個命題的人。 但是我最終還是把這樣的一個題目給定下來,因為這部紀錄片裡有一句字幕寫道——陰郁哥特之凄美。我在想,是否還有什麼辭藻比“哥特”更能精準地描繪有關于搖滾的某種生活狀态以及精神狀态呢。

  現在的地下搖滾樂隊,是否還生活在樹村呢。我不知道。前陣子在網上看一些關于樹村的文字,似乎現如今的樹村已經不再如同那個時代那般喧嚣而繁華了。所謂繁華,我指的是關于精神生活層面的,無關物質。在一個極度狹隘、悶熱并且淩亂的房間裡——幾瓶啤酒、幾包香煙、一頓簡單的晚餐、幾個都已經彼此熟悉的人們;聊一聊彼此的音樂、詩歌、繪畫。所謂天堂,對他們來說已經如是了。我不由得不信,更多的時候——精神生活是可以讓我們忽略甚至無視眼前并不寬裕的物質,甚至是極度窘迫的物質現狀的。

  什麼是青春與夢想。看這部電影讓我又一次想起了關于這樣一個已經被徹底遺忘過的命題。

  也許,當我們還有夢想的時候,我們和所有那些跟我們一樣還做着夢的人們生活在一起,彼此形而上學地相互交流,彼此激勵,為了我們各自的夢想努力拼搏。當我們還有這樣的激情和渴望,并且把這種激情和渴望付諸于現實;我想,這就是青春了。

  至于夢想。也許,是當我們還青春年少的時候——我們曾經做過一些我們真正想去做的事。所謂夢想,其實已經握在我們手裡了。不管我們做的所有那些事,對于我們的人生軌迹是否産生過什麼樣的影響。

  所有的激情都在為夢想而燃燒。這就是青春。所有可望而不可及的一切一直在不遠的前面遙遙地招手。這就是夢想。我們永遠也沒有辦法得到的那一切;可是我們從不曾放棄過的追求。很美很幸福。我想。

  我所迷戀過的詩歌;永遠停留在海子大人那個被冰涼的鐵軌徹底碾碎了的靈魂碎片裡。

  我所迷戀過的搖滾;永遠停留在超載、鮑家街43号、子曰、張楚、何勇和張淺潛那些風格各異的音樂裡。

  我永遠也不會知道——還有多少人在寫一些永遠也不會被出版的詩歌;還有多少人在吟唱着那些永遠也不會被灌進專輯裡的音樂。

  這部電影多少讓我有種迷失了的感覺。為我曾經迷戀過的那一切——詩歌;以及音樂。那是一個時代留給我的永久印記;是否,也是一個時代留給音樂的一個印記。

  還有聲音用以吟唱,其實是幸福的。就算是他們吟唱了整個夜晚也隻能換來幾十塊錢那麼微薄的薪酬;可是,在所有的吟唱所外面,還有一些人站在街邊載歌載舞而僅僅隻是因為自己喜歡。

  用自己所喜歡做的事情來養活自己。這首先就是非常幸福的一件事。就算,在别人看來,這僅僅隻是特立獨行的瘋狂或者标新立異的奢糜。如吳鎮宇在他的《鎮宇事件簿》裡所說的——一個個體所做的事,很多時候并不需要得到其他個體的認同。

  真正的事實是——作為凡人們的我們,更多的時候需乏這種不被認同也照樣我行我素的勇氣。搖滾為何總在任何一個時代裡讓所有還有夢想的青年們為之而瘋狂,是因為它給我們提供了一個假想的模闆;我們沒有辦法生活在我們的夢想裡,可是我們至少還能看到那些人們,還在為了自己的夢想而無奈掙紮。

  在我看來,搖滾是什麼——那已經不僅僅隻是一種音樂形式,搖滾的真谛在于它的精神以及它的精神力所帶給我們的思考。

  如果不是有那些地下電影給我們記錄下那些地下樂隊的生活,我也許永遠也不會知道——真的還有這樣的一群人,為了他們的夢想以及我們的夢想,他們竟是如此活着的。有人說,張婉婷的《北京樂與路》(Beijing Rocks)是香港小資情調下對中國搖滾想當然的意淫,并且由此而引發了的《樹村聲明》事件,在很多年前當我剛看完《北京樂與路》的時候其實多少有點無法理解。

  《北京樂與路》公映于2001年,這部《後革命時代》差不多也是拍攝于同一個時候。我在想,這部電影會不會是樹村搖滾人對于《北京樂與路》的一個回應呢。隻是因為《北京樂與路》是商業電影所以它見于世,而《後革命時代》是獨立電影并且涉及敏感話題而無人知曉。因為我發現,在這部電影裡的大部分參與者,尤其是那些涉及篇幅較大的地下樂隊,在《樹村聲明》裡的集體簽名都是最前面的幾個。

  當然,這隻是我的想當然而已。可是我覺得,《後革命時代》要比《北京樂與路》真實得多,因為——導演張揚還是搖滾人,他的立場應該更接近于所有生活在樹村的地下搖滾樂隊;張婉婷是何許人也,學黃子華的話說,一個喜歡香港電影卻不認識張婉婷的人,“你是沒知識的……”。一個香港大學英國文學和心理學學士,一個在英國布裡斯特爾大學進修過戲劇與文學,一個科班出身的文藝人,我想當然地覺得她的作品太有“文學味道”和“想像空間”(引用自2006年出品的《黃子華棟篤笑之兒童不宜》)。

  當然,從電影的質量而言,我覺得《北京樂與路》要比《後革命時代》精美得多;《後革命時代》顯然非常粗糙。可是投射到精神層面上去則不然,因為你可切勿忘記,那是一部文藝電影,所以它可以既僞搖滾又極度精緻;這是一部紀錄電影,所以它可以既搖滾又極其粗糙。

  我不想對這部電影裡的那種生活狀态做任何評價;因為,它很真實。我隻是想說,我向往過那種生活狀态——縱然物質貧因窘迫,可是精神生活精彩而繁華;可是,我沒有勇氣過着那些的生活而寫着我摯愛的詩歌。光是這一點,這部電影那種形形色色的生活讓我望而生歎;不是因為它表達了什麼,而是因為我看到了自己缺失些什麼。

  我羨慕那樣的一種精神生活,正如我逃避那樣的一種物質生活。我有多少渴望,則我同時也有多少膽怯。這也許也解釋了我所摯愛的搖滾——它給了我一種精神力,一種形而上卻可望不可及的假想。

  正是因為沒有勇氣去追求,所以我永遠也沒辦法得到;而正是因為永遠也得不到,所以那些得不到的東西永遠顯得彌足珍貴。

  聽朋友說,2004年已經沒有樹村,迷笛音樂節已經越辦越大也越來越商業化了。這是好或者不好呢。

  我在想,現在的樹村不知道是什麼模樣了。可是會不會如我想當然般所想的那樣,站在表演場外的表演者渴望進場表演,因為那裡有一個不屬于自己的舞台;而場内的表演者則渴望灌一張自己的唱片,因為那樣可以把自己的搖滾商業化地變成流行;已經出了唱片的音樂人則開始希望變得更加商業,因為隻有流行化之後自己的音樂夢想才可以傳播得更遠更深入人心。

  可是,被商業化之後的搖滾是否還是搖滾呢,而被流行後的搖滾還是否還是搖滾呢。搖滾、商業、流行……從非主流過渡到主流,從搖滾過渡到流行;既渴望,又排斥,既無沒避免,又漸行漸遠。所以後來,我最喜歡的搖滾始終停留在了超載樂隊還沒有改成高旗&超載之前第一名同名專輯裡的所有重金屬搖滾,或者是鮑家街43号還沒有變成汪峰之前的那張同名專輯裡的中金屬搖滾……

  搖滾,似乎總充滿了矛盾。 在他們還沒流行起來之前,我不知道他們;在他們流行起來之後,我不再喜歡他們。不是因為我善變或者多情,而僅僅是因為流行起來之後,他們的音樂已經變得世俗化,已經被磨得沒有多少棱角,已經開始向世俗審美漸漸妥協。從《超載》到《魔幻藍天》,再到《生命是一種奇遇》,這種軌迹以及變化再明顯不過了;在我所迷戀的搖滾音樂裡,超載樂隊在第一張專輯裡橫空出世,在第二張專輯裡商業化,在第三張專輯裡流行化,于是他們死在了第三張專輯裡。

  生存——需要面包;搖滾——需要的是什麼呢。給他們一片熱土,種子所需要的陽光和養分,于是他們發芽;可是他們要長成大樹,他們需要的就不僅僅隻是陽光和養分,而是必須有更多的東西。

  我們沒有辦法去苛責他們。因為,每個人都必須面臨同樣的選擇——面包或者音樂。當我們自己選擇了面包之後,當我們在享受他們帶給我們的音樂的同時,我們是還能苛責他們做了一個跟我們一樣的選擇呢。正如電影裡那個無奈的回答——中國百分之八十的地下樂隊不知道自己的音樂在高級設備下是一種什麼樣的聲音,中國搖滾現在最需要的是錢……

  哥特,我僞哥特。 搖滾,我也僞搖滾。可是我敢于承認,我也忠實于自我審美的選擇。

  頹糜是一種物質狀态,哥特是一種精神狀态,凄美是現狀,凋零是否是未來呢。中國搖滾的現在是如何,未來的路又在哪裡。《後革命時代》給我們展現了某種曾經存在過或者還存在的生活,我所思索的不是那些存在過的或者還存在的是否合理,而是這樣的某種存在,能否帶給我們什麼樣的反思。

  什麼是我所摯愛的搖滾音樂。什麼樣的東西能代表我所稱道的搖滾精神。我想,引用《樹村聲明》裡的某些段落,來結束我這篇非典型的電影評論。

  關于地下樂隊和地下搖滾,我們想說的是,沒有人強迫我們接受對這種生活方式的愛好,也沒有人誘惑我們選擇這樣的物質環境;我們希望清醒地認識今天和未來的一切,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負責。地下搖滾不隻是穿着打扮和音樂形式,也不隻是窮困和憤怒,它是經過思考和決斷,對音樂和音樂背後的态度有自己想法的音樂,它的潮流和創新,都來自本能的需要。我們希望改善生活條件,也期待着自己的傳播、銷售和商業操作,但我們做人和做音樂的最大樂趣在于,盡可能争取最大限度的自由,尤其是思想和精神上的自由。……我們中的大多數人,背井離鄉來到北京郊外,粗茶淡飯、奇裝異服,可能一輩子都要在混亂的小酒吧演出,我們是為了什麼?從來就沒有抽象的獨立精神、真實情感、自由創造、社會正義,我們在談論這些話題的時候,不是盲目沖動,我們知道自己身處龐大的、無所不在的控制與誘惑之中,模仿地下音樂是容易的,做人和做音樂一樣,才是最難得的。

  沒有人能真正代表中國地下搖滾,但我們深信自己是其中的一員。我們隻是代表自己,但我們肯定也代表了更多的人。今天,在全國各地,在北京各個角落,都生活着為數衆多的地下樂隊。主流文化控制的市場和媒體,一邊把地下搖滾擋在外邊,一邊從中挑選着可以變成偶像的商品。什麼是地下,什麼是搖滾,一直都在被不相幹的好事之徒争論不休,我們今天的舉動,必定也要被拿來議論,但最重要的一句話是無須争論的——我們沒有組織,也沒有勢力,更沒有機會和願望以片面的表現、強勢的宣傳、妥協的交換、體制的壓力來推銷自己、控制别人。我們反對媚俗和欺騙,反對停止思考,這不是口号,而是發自内心。

  什麼是搖滾。我想,這就是搖滾了。《後革命時代》是電影裡的搖滾,《樹村聲明》是搖滾的精神。搖滾是一種非物質的抽象存在,可是正是因為有了這種非物質的抽象存在,我們的思想才不會局限于種種主流思想的束縛而變得開闊而多樣。

  真實而真誠。勇敢而奮力。這很重要。不僅僅是音樂。做人,也一樣。

              2008-11-17;戊子鼠年癸亥十一月辛酉廿日;淩晨3:15寅初。

  附注:電影資料擴展鍊接。

  ■片名:《後革命時代》

  ■譯名:《Post Revolutionary Era》

  ■導演:張揚

  ■編劇:搖滾人

  ■演員:搖滾人及其鐵粉

  ■類型:紀錄、音樂、搖滾、藝術

  ■片長:92 分鐘

  ■産地:中國

  ■語言:普通話

  ■色彩:彩色

  ■攝影機:DV

  ■發行公司:北京北影天地文化藝術發展有限公司

  ■首映日期:獨立電影無首映;VCD及DVD發行于200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