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一曲悠揚的《北京的金山上》,《曾少年之小時候》的故事從北京燈花胡同27號的四合院裡徐徐展開——那是1997年的夏天,全院人都在翹首盼望著謝喬在香港回歸當晚金水橋前跳舞的時刻。
那時候,“遠親不如近鄰”是實實在在的生活情節,人與人之間的邊界感並不那麽清晰,更不會有太多物質差異帶來的落差與隔閡。謝喬、秦川和筱舟分別出生在知識分子、個體戶商人和下崗工人家庭,他們在這個四合院的“家”裡長大,每天在房頂的天空下交換著心底的秘密。不過短短二十幾年,如今已經在水泥森林裡習慣了原子化社會的我們,不禁產生一種恍如隔世之感。
在獨具特色的年代外衣下,該劇包裡著綿密的現實主義觸角,像是軟刀子紮進了強話題,充滿著刺破時間的銳利。今昔密切的互文關系,常常讓觀眾在不經意間產生跨時空的體認與共情。
雖因沒能參加迎接香港回歸的演出而難過,但秦川的兩個鮮蝦漢堡和四合院那晚無比溫暖的“喬喬最輝煌時刻”,是謝喬永遠不願醒來的夢。秦川把自己視若珍寶的任賢齊演唱會門票送給謝喬和筱舟,自己卻坐在門外的臺階上用小本記錄歌名,散場後又拽著觀眾詢問細節——對你好,還不願讓你覺得虧欠。雖然這一幕謝喬和筱舟沒有看到,但是觀眾看到了,場外場內看似冰火兩重天,其實秦川心裏熱乎著呢。意料之外的笑點和情理之中的淚點交織在了一起。
這正是青春劇殊為討巧的地方。行業劇中的真相不會被永遠雪藏,都市劇中無緣由的愛也會被觀眾論以懸浮,然而這卻是青春真實的樣子。有些謊言之所以被冠以“善意”,是因為它超越了一己私利,這背後傾註的心意才是最耐品的,至於真相能否水落石出,已然沒那麽重要。
雖然最好的朋友在身邊,雙棒兒也能吃出生日蛋糕的味道,但彼此的羈絆也在同甘共苦的每一天裡潛滋暗長。因此,要講青春的美好,就不能隻寫它的好,還要寫伸出又縮回的手,要寫被拒絕的回家同行,要寫物是人非的足球草坪,要寫不止有第一誌願的人生。
秦川對謝喬的愛而不得,謝喬對筱舟的暗生情愫,這兩個單向箭頭是青春最初的悸動,這份朦朧的美好還不是愛情,而是少年向青年過渡時期的友情之上、愛情之下。於是我們看到,那個玩世不恭、說一不二的秦川一再錯過表白的機會,隻會傻傻承諾的時候,是如何埋藏心事、小心翼翼。謝喬的夢想就是他的夢想,但他又不忍心為愛而傷及友情。他可以為了成就心愛的人遠走他鄉,也可以為了鼓勵心愛的人從頭再來。“我們”的故事裡,絕少有焦慮下腳的地方,秦川越成長越有擔當。
筱舟是家長口中典型的“別人家的孩子”,雖然家境不算好,但從不自卑,陽光上進的他心中自有一番世界。當鄰居小夥伴還在聊吃聊喝時,他說出了:“我覺得最奢侈的,是付出全部努力的人生。”筱舟無疑是早慧的,雖然表面上少了一些青春的沖動,但內心跳躍的小火苗一直能量滿格,筆友Takuya便是他心靈的秘密出口。
寫信交筆友的橋段,充滿了時代感和生活流。雖然Takuya一直隻是出現在信裡,但也是“我們”中的一員,一個個粉紅色的信封載著筱舟渡過了那些迷茫無助的黑夜。至於後來相見時,Takuya完全出乎筱舟的想象,但這又有什麽關系呢?價值蘊藏在過程之中,陪伴、傾聽與分享早已化作溫熱的心流,筱舟全部得到了。
這種陪伴性的創作理念,不僅體現在主角成長的人物弧光上,還反映在了投諸生活的平視視角。當觀眾帶入了主人公的視角,導演在每一情感悸動處打出的暖光、掃過的空鏡,還有不時飄來的《東方紅》樂曲鐘聲,都使四合院裏的草木含情、燈火可親,有些治愈便在舉重若輕間悄然奏效了。
《曾少年之小時候》的內核緊實、話題走心,在角色身上植入了人性的灰度和黏稠的心緒。下崗後的筱舟爸爸瞞著家人來到西餐廳,穿上厚厚的棉服扮成玩具熊招攬顧客,一次生病睡過了時間,當他匆忙趕到餐廳,聽到玩具熊的身體裡傳出兒子的聲音時,觀眾和角色一起淚落如雨⋯⋯在這個明媚的春天,在青春劇語法正在被改寫的當下,這部幹幹凈凈的網劇追得我們牽腸掛肚。
同時,該劇的表現手法又是詼諧、跳脫的,它有著高於生活的戲劇性,也有著離地半尺的輕喜感。輕喜感是犀利話題的柔化劑,也是治愈觀眾的加分項。家長會即將召開,燈花少年陷入了各自的苦惱——當得知自己最不擅長的英語拿了第一時,謝喬開始鋪墊並暗示這次考題很難,想給參會的媽媽一個驚喜。秦川考砸了,卻還惦記著獎勵文曲星的事。筱舟生平頭一次沒有考第一。幾個小夥伴都難以理解對方的苦惱,點點滴滴盡是錯位的喜劇。
劇中,吳大小姐和將軍爺爺相愛一生卻無緣牽手的故事看似閑筆,實則伏脈千裡。兩人“世上多風雲,人間有聚散。今朝若別離,他日喜相見”的絕筆,讓燈花少年們明白了世事無常,也提前昭示了他們也終將別離。燈花胡同的拆遷意味著與“我們”的分別,這讓早已深深嵌入彼此生命的每一個人猝不及防,也讓習慣了合家歡大結局的觀眾不得不提前做好“對抗遺憾”的心理建設。
遺憾是青春的片尾曲。將全劇結局落腳在離別,暗喻著燈花少年們亦是在與付出了全部熱情的純真年代告別。這是成長的法則,更是人生的常態。最後在天臺上的那場約架,改變了秦川和謝喬的命運,這是他們在離別前對往事、對彼此的最後一個吼聲,既是給自己無處安放的離愁一個落地的理由,也讓全劇有了一個高燃的結尾。
還記得辛原哥臨行前大聲講出的那句“現在是互聯網的時代,我們之間沒有距離。”樂觀中透著幾分稚氣。作為這二十多年互聯網迅猛發展的親歷者,今天的我們愈發認清了網絡與距離的辯證法,一切問題的終極答案依舊是時間。正如結尾彩蛋裡,秦川、謝喬和筱舟多年之後又在老地方重逢,盡管他們都努力想做出當年的畫風,卻終不似,少年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