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與惡的距離2》片頭那句“沒有人該是一座孤島”,如石子投入城市生活的沉寂湖面,漾開圈圈漣漪,卻終究被更廣袤的沉寂吞噬。劇中那些驚心動魄的極端沖突,那關于惡的層層剖析,終究是精心編織的戲劇幻境。然而現實的“孤島”卻更如一種無聲的圍困,不訴諸極端,隻由城市裡無盡的陌生面孔、各自為營的奔波、擦肩而過的漠然悄然築成——我們彼此獨立,各自漂流于喧嚣的人海。
吳謝宇殺母這樣令人窒息的惡行,如深淵般橫亘眼前,不由分說地擊碎溫情脈脈的幻覺。人性最幽暗的角落,确乎存在着難以理解、無法輕易被光照亮的混沌。那深淵般的惡,像一道看不見底的裂痕,割開了我們試圖用以理解世界的所有邏輯——原來有些黑暗,根本拒絕被照亮。
可日子畢竟不是戲劇,日常的灰調裡,善與惡亦鮮少以純粹形态顯形。我也有過在陽台呆坐的清晨,隻是靜默地凝視着晾衣繩上晃蕩的衣物,感受着靈魂深處那沉重卻無名的下墜感。然而當向友人發出那條簡短求助的信息,回應卻比料想中快了許多:“在家嗎?半小時後到。”門鈴響時,外面是朋友熟悉的面容,手裡拎着溫熱的粥點,還有她特意繞路買來的一束小花。那花束不大,卻異常鮮活,仿佛忽然間在我昏沉的世界裡點亮了一盞燈。
生活裡這樣的微光其實并不稀缺。地鐵上,一位疲憊的年輕人為更疲憊的老人悄然起身;深夜便利店,店員默默為常來的加班者多遞一根吸管;風雨突至,鄰居的傘無聲地移過邊界……這些微小的援手,不是英雄史詩,卻如寒夜裡的星火,雖微弱,卻足以抵禦些微涼意,讓孤島般的處境透進一絲暖風。
當然,更大的拷問仍舊懸垂頭頂:我們這龐大、精密又常顯冰冷的社會結構,是否真能織就一張足夠堅韌的網,兜住每一個無聲滑向深淵的靈魂?這疑問太沉重,遠非個體微光能輕易回答。
然而,也許“孤島”的隐喻本身,亦是我們内心困境的一種投射。人并非全然隔絕的島嶼,倒更像是群島——海平面下,我們原本相連,隻是浮出水面的部分看似分離罷了。我們各自漂浮,卻又暗中牽連。每次向他人伸出的求助之手,每一次對他人困境的微小留意,都在為那看似隔絕的海面之下,悄悄加固着聯結的根基。
我想起常去的那家便利店,深夜燈光下,店員與我之間早已形成一種無言的默契。那默默多遞的一根吸管,一句“今天也加班啊”的寒暄,都是城市荒漠裡,生命對生命的悄然緻意——它不驚天動地,卻足以證明:縱然在最疏離的都市,人依然在笨拙地确認彼此的存在。
這微小的确認,正是指引我們穿越人性迷津的微光。它告訴我們,縱然深淵真實存在,但那些點滴的善意與聯結,也絕非虛構。孤島與孤島之間,海面下其實潛藏着無數暗流,那是我們共有的悲歡,是生命對生命無聲卻有力的回響——它不承諾解決一切,卻足以支撐我們繼續跋涉,在彼此确認的存在裡,尋得繼續前行的勇氣。
孤島與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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