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代的廣州,在當下的光影裡是沒有繁華的,潮濕、晦暗甚至肮髒、醜陋,但它在去往繁華的路上,在城市盛起的縱向過程,和橫向背面的陰影裡,那快速地類似掙紮的發展,就一邊吐着血沫子,流着黑色的體液,一邊燈紅酒綠,真金白銀地開出金屬色的花來了。
殘斷的夢境,恰似荒誕的場景,裹挾悶熱的色塊,講述一段積塵的事故和槍案。
結尾前的廠房槍殺纏鬥,節奏、音樂都還不錯。一如近在眼前的絞殺,不是“勇”勝了,不是“速度”,也沒有跨越時間空間的意外,是“少年”的勝利。從某種意義上說《熱帶往事》是少年心的往事。而廣州那時是個少年心的城市。
在老式的小屏幕彩電裡,我看到了作為時間标簽的93“國際大專辯論會”,到今天為止我們這代人當中的一些可能不再會對那場封神的戰役津津樂道,但居然還記得辯手的姓名,快20年了。奪冠賽是關于人性善惡的精彩辯論,以至于他們當年的一些“金句”放在眼前的《熱帶往事》裡,依舊娓娓道來,“認識到人性本惡,其實并不是人類的羞恥,真正應該反省的,是面對着真理,卻不敢去正視它。其實人類社會演進的過程,從某種意義上,也就是人的尊嚴這種虛假的虛榮,被不斷剝去的過程,達爾文的進化論,揭示了人與動物之間必然的内在聯系。而弗洛伊德則披露了在理性的冰山尖之下,人的巨大的本能的沖動與欲望。”辯手說完,殺手再次出動了,而少年也終于完成了反殺的成功。他滿身鮮血地走出廠房,立刻傾盆大雨,他擡頭接受洗滌,像極了《肖申克的救贖》銀行家逃出生天的那場大雨。而悉聽辯論會的那一年,正是我們萌芽的青少年歲月。恰似少年,喜歡跟随和一遍遍解讀這些曼妙的理論,卻聽不出殘忍。而江湖踏沙的中年人已然了無興趣,他們看透世事的某些真相,即使尚未疲态落幕,也不再容易輕信、感動和燃燒了。
張艾嘉飾演的未亡人張慧芳,一個從容優雅的女人,松松的發髻,屬于炎夏的碎花吊帶睡裙,幹淨略顯擔憂的臉,一個平凡普通但生動的女人。精緻的居委會大姐們體現了導演的審美導向,(這種導向還體現在對于90年代南方普通家庭陳設的描述:老式油煙機的廚房,木質牆裙,門上油漆的熱氣泡,深色拼花地磚,鐵條窗戶等等。一切稍顯陳舊,但一塵不染,很有味道。)這哪裡是90年代社區中年婦女的聚會,我的腦海裡甚至插播了《一代宗師》金樓裡姿态各異的美麗女人們。她們來安慰她時,她輕微焦慮但表現得體,她們站在半明半暗的光影裡晃動,鏡頭角落裡的一盤小番茄紅得欲滴。她們象一副油畫,然後張慧芳說,“我,哭不出來。”氣氛有些尴尬又像弦斷了終于松了一口氣,大姐們說客套虛話,卻并不面目可憎,因為畫面是美的。修完空調,她和王學明(彭于晏)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她手上的玉镯溫潤着,她用手把破了洞露出腳趾的絲襪拉了拉,絞起來。落地台燈散落出柔和的光,大紅色的老式卧式電話機斑駁着歲月,光影下玻璃格窗上的錘紋模糊了他們的低語。她曾想自殺,赴死的時候還拿着大小合适的手拿包,在水中優雅站着。樹後的王學明往水裡丢了一塊石頭,她便驚覺放棄了,不得不佩服張艾嘉,回頭的身段都是戲。在等王學明出獄的日子裡,她上舞蹈課,被男人約會,還是雲淡風輕的樣子。隻是臉上少了哀愁,挂着淺笑。那一天,她買了菜,綠葉從編織包裡甩出來,帶着她析出的光環和歡快,襯着她黯綠的衣裙。空闊的橋面,鐵路在樓群中向遠方延伸,襯着樹木明顯萌動的綠意,整個畫面有一種收斂的春天的味道。而他,走出監獄大門,微笑着輕快地跑動起來了。無論曾經因為愧疚、贖罪還是若有似無,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他冒死所做的一切,終于真正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