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透警告

鑒于中國人對奧本海默的了解程度基本是隻知其名級别的,這部新電影對我們來說還是有不小的觀影門檻。加之鬼才如諾蘭好像不用“時間魔法”就不會拍片一樣,又祭出了非線性叙事的拿手好戲。一位觀衆要是把高中物理學史忘得一幹二淨,又沒有好好做功課,進電影院基本是這種狀态:哇!奧本海默——他在幹啥?——哇!愛因斯坦——他們在幹啥?——哇!曼哈頓計劃——他們都在幹啥?——哇!他們怎麼說不完的對話——他們到底都在說啥……然後一臉懵逼的走出電影院。

如果一個普通觀衆花了三個小時,都沒看懂導演想拍什麼,他怎麼可能會和導演産生感情共鳴呢?所以為了提升大家的觀影體驗,這篇文章試圖以時間線梳理“原子彈之父”奧本海默的叠起人生,同時簡述那個磅礴時代和時代風雲人物。

原子時代

1896年,法國科學家貝克勒爾首次觀察到天然放射現象,由此叩開了核物理學的大門,标志着世界進入“原子時代”。不到半個世紀,人類孜孜不倦地研究,核物理學竟從發現天然現象,發展到可以利用核裂變,1904年出生的奧本海默就身處這段曆史之中。他思維敏捷,興趣廣泛,從小就展現出了無與倫比的“做題家”氣質。卷麻了的奧本海默得以在18歲進入哈佛大學進修化學,同時把學習數學、物理、哲學、曆史、語言當作自己的愛好。卷王如他,至少可以使用五六種語言,甚至是梵語,也可以辨認幾句。這樣開挂般的人生甚至讓摸着電線的秦始皇都自愧不如。

奧本海默雖然僅用三年時間拿到了哈佛的學位,但在求學期間,因為自己的天賦點的太多、太雜,奧比對自己到底喜歡什麼産生了迷茫。也許是受實驗物理學家,自己的教授布裡奇曼的影響,他覺得自己還是對實驗物理感興趣。而彼時世界上最閃耀的實驗室,還是要數大洋彼岸,劍橋大學的卡文迪許實驗室。于是奧比請求布裡奇曼教授為自己寫一封推薦信,冀希進入卡文迪許實驗室繼續深造。

1925年,卡文迪許的掌門人已是著名的盧瑟福,他拿着推薦信,看着眼前這個隻有21歲的年輕人,搖了搖頭。盧瑟福認為奧本海默畢竟是化學專業出身,隔行如隔山啊。雖然以今天的眼光看,物理和化學說穿了是一家,但那個年代畢竟還沒有說穿呐,所以盧瑟福婉拒了這個年輕人投入師門的請求。奧比又找到了盧瑟福的老師,卡文迪許的前任掌門J.J.湯姆孫,湯姆孫收下了這個來自美國的猶太青年,并以一個實驗物理學家的要求來培養和要求奧比。

在劍橋的時光,對奧本海默來說無疑是痛苦的。老教授布裡奇曼在給他寫的推薦信中,就談到了他的性格缺點:性格上還不太成熟。他喜歡頻繁地提問,來炫耀自己的博學,而且說話不太關注别人的感受。縱使在哈佛,奧本海默總還能從“掉書袋”中收獲滿足,在諾獎得主遍地走的卡文迪許實驗室,他“做題家”的光環也确确實實地不複存在了。劍橋時期的學習經曆,使高傲自負的奧本海默陷入深深地自我懷疑,導師交代的工作,他無法做好,私下裡也沒什麼朋友,加之思鄉及對自我的否定…一切的問題轉換成壓力,奧比幾乎要玉玉了。他曾不止一次動過自殺的念頭,甚至還在導師的桌子上投放了有毒的蘋果。他的人生,他的一切,在這一刻甚至要比吃了花椒的陳睿還要麻。

從懸崖邊緣拉了奧本海默一把的,是科學巨人,丹麥物理學家尼爾斯·玻爾。1926年初,玻爾回到劍橋探望老師盧瑟福,同時與我們迷茫的主角開展了一次談話。奧本海默看着這位比自己大不到20歲的師兄,已經在物理學界立下了赫赫威名、已經諾獎在手,這個年輕人心中的鬥志重新燃起,他開始正視自己的心理問題,并主動調節。逐漸地,奧比走出了心理陰影,并在學術方面做出了一定的成績。

“去哥廷根吧。”電影裡,玻爾為我們的主角指明了方向。而事實上,奧本海默是受了哥廷根大學物理研究所所長馬克斯•玻恩本人親自邀請,開啟了他在哥廷根的學習。也許是覺着自己又行了,來到哥廷根的奧本海默又把當年在哈佛的老毛病拿了出來,甚至還變本加厲。楊振甯先生在《鄧稼先》一文中對奧本海默是這樣形容的:

奧本海默是一個拔尖的人物,鋒芒畢露。他二十幾歲的時候在德國哥廷根鎮做玻恩的研究生。玻恩在他晚年所寫的自傳中說研究生奧本海默常常在别人做學術報告時(包括玻恩做學術報告時)打斷報告,走上講台拿起粉筆說:“這可以用底下的辦法做得更好……”

不管怎麼樣,又摸着電線杆的奧本海默,在哥廷根待了九個月後,回到了美國。

“不務正業”的教授

回到美國的奧本海默,立刻收到了十幾所大學抛來的橄榄枝,在衆多的競争者中,奧比選擇在加州理工學院和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擔任教職,勵志在加州這片未開墾土地創造出點自己的東西。期間為了彌補數學能力的缺陷,他再次前往歐洲補課。1929年,回到美國的奧比不幸染上了肺結核,他選擇在新墨西哥州洛斯阿拉莫斯(Los Alamos)鎮修養,之後返回了伯克利分校。

1930年代的世界,可謂是勃勃生機萬物競發,席卷全球的經濟危機,從華爾街引爆,把全世界拉入深淵。同時一戰的殘酷代價,讓各國人民活在水深火熱之中。這時,蘇聯康米主義的成功實踐,就像别人家的孩子那樣引人側目。“康米主義就是好”已經成為很多有識之士的共識,各國的康米政黨均在如火如荼地發展。

奧本海默就是這樣一個有識之士。雖然在一開始他屬于兩耳不聞窗外事的選手,但起飛晚不代表覺悟低,覺醒了的奧本海默迅速對康米主義表現出了濃厚的興趣。在戀人、美共黨員塔特洛克的引領下,奧比積極參加帶有康米性質的社交活動,這時的他發現,身邊的同志真是不少,同事、學生、自己的弟弟(弗蘭克)弟媳(傑基)都是美共黨員。奧比本人沒有加入政黨,據傳是因為他自由的思想裝不進黨章的邊框,不過他還是積極投身康米主義事業,借用學校的平台開展活動,經常就是課上着上着就上成了政治俱樂部。有人欣賞他的行為,并和他締結了深厚的友誼,比如他的同事,文學助教薛瓦利埃,也有人認為他的行為不甚妥當,在電影裡,隔壁的物理學家歐内斯特·勞倫斯就持這樣的觀點。

30年代的世界,誠然亂世也,1936年,西班牙軍事學院開課…西班牙内戰爆發,這場戰争很快成為了法西斯和反法西斯勢力的角鬥場。以工人階級和進步人士為代表的國際縱隊,在西班牙與弗朗哥的長槍黨展開殊死搏鬥,奧本海默身在美國,卻也為了西班牙奔走呼号,積極捐款。在燈塔國,這樣的行為,很難不讓FBI盯上。奧本海默因為他的左翼傾向上了FBI的觀察名單,由此這位偉大的科學家被劃上了一個政治立場存疑的問号。不過,“不務正業”的奧本海默到底也沒有荒廢學術,聚焦于量子力學的他,始終走在物理學發展的前沿,這些研究為他在學術圈的地位奠定了基礎。

曼哈頓計劃

1938年,德國化學家哈恩同斯特拉斯曼發現核裂變現象。一個小小中子的轟擊,竟可以使龐大的鈾核分裂為更小的兩個原子核,同時釋放出更多的中子以及能量。如果鈾的濃度足夠高,這個反應的速率将會呈現指數級别的增長。全球優秀的科學家們第一時間就想到了該反應的現實用途——制作炸彈。一場悄無聲息的軍備競賽已經拉開了帷幕,大洋彼岸,德國原子彈計劃的領軍人物,是沃納•海森堡。

哥本哈根的“叛徒”

沃納•海森堡,德國物理學家,哥本哈根學派最負盛名的人物之一,玻爾的優秀弟子,量子力學理論發展中不可或缺的人物。早年與玻爾及其他科學家共事于哥本哈根理論物理研究所。細細盤來,與奧本海默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二戰爆發後,以愛因斯坦為代表的,絕大多數對納粹深惡痛絕的德國與外國科學家,紛紛出走德國,而海森堡卻是一個例外。對祖國的熱愛戰勝了對納粹的仇恨,海森堡選擇留在德國,并與哈恩等人共同負責德國的奇迹武器——原子彈計劃。由于這個原因,玻爾至死也沒有原諒他的徒弟兼同事。

燃情歲月

1941年,小日子偷襲珍珠港,美國正式參戰,嚴酷的形勢要求美國不得不開始面對德國的核競争,曼哈頓計劃,這個由美國陸軍直接負責,雲集全球最頂尖科學家的絕密計劃,悄然上馬。

面臨形勢嚴峻,面對強敵如斯,我們的主角又在幹什麼呢?他差點被排除在曼哈頓計劃之外。1940年,奧本海默又給自己套了一層Buff,他與美共黨員基蒂步入婚姻殿堂,這一舉動基本要讓情報部門将奧本海默和共産黨員劃等号了。幸虧有兩位諾獎得主勞倫斯和阿瑟•康普頓的舉薦,加上曼哈頓項目負責人萊斯利·格羅夫斯将軍有識人之明(他相信奧比的左翼思想不影響他對國家的忠誠,況且原子彈計劃确實需要奧比的才華,于是力排FBI的否定意見),奧本海默得以入主曼哈頓計劃。

奧本海默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決定實驗室地址,實驗室選在了他鐘愛的洛斯阿拉莫斯鎮,這也便是大名鼎鼎的洛斯阿拉莫斯國家實驗室的由來。奧本海默不負衆望,很快展現出無與倫比的管理能力,大批科學家、工作人員、後勤人員被招募到這個不起眼的小鎮,一起參與到人類曆史上最偉大的工程之一,很快,洛斯阿拉莫斯的人才已經多到諾獎得主不如狗的水平。事實上,似乎也隻有奧本海默能夠領導這些濟濟人才,他精力旺盛、知識豐富,有決斷力,能鼓舞人心,懂得科學管理辦法,善于傾聽意見建議,對實驗進程把控有度,是一位出色的“諾獎得主集中營”營長。

洛斯阿拉莫斯的天才們日夜努力,終于在1945年7月16日試爆了人類第一顆原子彈,緊接着8月6日和9日,B-29轟炸機給窮途末路小日子送去兩枚“美國特産”以示問候。日本就這麼投降了。

燃情背後的紅與黑

曼哈頓計劃的開展遠沒有看上去那麼和諧,這個名為原子彈的武器的威力,是當時已知最強武器的成百倍乃至上千倍,如果把格局打開一點,核武器不僅決定了二戰的走向,更決定了戰後的世界格局。可以說,誰第一個擁有原子彈,誰就最有可能稱霸世界。同時,因反法西斯而暫時聯合起來的盟友,在戰後便極有可能分道揚镳。科學家們腦中不去考慮的念頭,政客們可能已經過了千百遍。在科學家們夜以繼日地攻關科研難題時,美國的安全與情報部門也沒閑下來,隻不過矛頭不是對外,而是對内。情報機構對科學家和工作人員的監視,即便和防賊比起來,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探員們挖空心思搜羅“可能”存在的罪證,安全部門提出一個又一個有礙實驗進展的要求,整個項目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完成的。

好巧不巧,即便即将入主洛斯阿拉莫斯,承受工作壓力和家庭困擾的奧本海默,依然需要朋友的關心和幫助。他仍同曾經的一些康米主義朋友保持聯絡,其中就包括薛瓦利埃。

在一次碰面中,薛瓦利埃向奧本海默捎話,問其是否能夠向美共提供他參加的絕密項目(即曼哈頓)的情況,好傳給蘇聯。奧本海默嚴辭拒絕。這件事情過了八個月之後,奧本海默才向軍方作出報告,而且出于對朋友的保護,他還是有所保留地講述了這個故事,并沒有透露涉事之人(事實上,在一開始,他隻向羅格夫斯說出了薛瓦利埃的名字,因為他相信羅格夫斯對他足夠信任,且守口如瓶)。科學家的政治敏感性怎麼也不可能比得過政客,在奧本海默看來的無足輕重的小事兒,在别人的眼裡,反倒成了遮遮掩掩的鬼祟。一次碰面一次彙報,本來就是左翼分子的奧本海默投共嫌疑大增,這個事件也成了後來他人攻擊奧本海默忠誠性的把柄。

潮頭之上 風光無兩

杜魯門一聲令下,用兩顆核彈,結束了三年多的戰争,其背後首功,當屬奧本海默。一時間,這位“原子彈之父”便成了家喻戶曉的人物,世人幾乎要将他同愛因斯坦齊名,稱他是二十世紀最偉大的科學家,他的照片也登上《時代》周刊封面,成功領導曼哈頓計劃的經曆,為我們的主角帶來了莫大的榮耀。這時候的奧本海默感覺怎麼樣呢?他感覺不錯,但也隐隐擔憂,自己親手造出的怪獸,将會把未來帶向何方。

戰後奧本海默辭去拉斯阿拉莫斯實驗室主任一職,選擇前往加州理工學院。可惜人怕出名豬怕壯,成名的奧比似乎很難找回學校教書時候的狀态,越來越多地在鏡頭前露臉給了他更多針砭時弊的機會。沒過多久,他接受了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院長的職務。見識了廣島和長崎可怕的災難後,奧本海默是希望建立一個國際上對原子彈進行管控的體系的。而作為第一個制造并使用原子彈的國家,彼時的美國實現了核壟斷,當然希望由自己主導核世界的遊戲規則。二者雖出發不同但目的一緻,“原子彈之父”逐漸變成了美國在原子能方面的“話事人”。1946年底,奧本海默在本人不知情的情況下,成為了美國原子能委員會(AEC)總顧問委員會(GAC)的主席。

可惜美國的核壟斷隻持續了四年。1949年,蘇聯成功試爆原子彈的消息漂洋過海傳到美國,換來的是滿朝的震驚。短短四年,核威脅就變成了核威懾,美國在原子能領域的優勢瞬間蕩然無存。如果還想搶占先機,杜魯門隻得另尋他路。

早在曼哈頓計劃時期,就有一位名叫愛德華•泰勒的匈牙利裔科學家,在後世以“氫彈之父”為人熟知,對核聚變研究産生了興趣,并提出了制造氫彈的設想。根據理論,氫彈的爆炸當量相較原子彈還要高出一個級别,研發這樣的武器似乎是保持科技領先最合适的選擇。

正當軍方摩拳擦掌準備再次大幹一場的時候,以奧本海默為首的GAC給出了不同的聲音:不好、不妥、不要做。奧本海默擔心兩個大國之間的軍備競賽會演變成核戰争,那個時候對整個人類來說都是不可承擔的。政府“話事人”說出了與政府期望所相悖的言論,可知朝中已經有人對他心生不滿。

潮頭之上,有鮮花和掌聲,就有诋毀和中傷,薛瓦利埃事件就是奧本海默難以翻過的一道坎。戰後,FBI頭頭胡佛首先發難,他先後将多年來特工搜集到的情報、奧本海默的交際圈、薛瓦利埃事件及後來奧本海默本人前後不一的說辭呈上總統案頭,暗示美國原子彈之父一定和蘇聯有着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奧本海默雖然應付過了這次調查,但他也意識到,并不是所有人都将他視作國民英雄,至少不喜歡他的人也不少。

蒙冤聽證會

二戰之後,世界格局急劇變化,原本同處一個戰壕的美國與蘇聯,正如人們所預想的那樣,迅速分道揚镳,劃清界限。冷戰格局形成,在美國,對康米主義感興趣的人,其危險程度更上一層樓。

1950年代,美國國内麥卡錫主義盛行。所謂麥卡錫主義,便是毫無保留地對政治異見者,尤其是康米主義人士大加迫害。在那個子虛烏有也能被說成是鐵證如山的年代,康米主義同情者都能被扣上康米分子的帽子,可想而知,奧本海默的處境有多麼艱難。

也許是别人礙于其顯赫的名聲,奧本海默并不是美國科學界第一位麥卡錫主義的犧牲者,不過時局如此,奧本海默還是我行我素,狂妄自大和書卷氣重最終為他的悲劇埋下了禍根。他招惹了一位睚眦必報的人物——劉易斯•施特勞斯。

光從名字上看,施特勞斯就不是老美國星條旗人,他同奧本海默一樣,都是猶太移民。他們二人之間完全沒有展現猶太民族之間的團結,雖然在共事期間,兩人的關系看起來不錯,不過骨子裡的傲性注定了兩人是同性相斥。與奧本海默不同,施特勞斯沒有接受完整的教育,高中之後便進入了社會大學,以賣鞋為生。在電影裡,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白手起家。不過施特勞斯在此類人中也是幸運的,因為他還有大腿可抱,這條大腿在當時的美國還算有點地位,那就是美國第31任總統胡佛。攀上高枝的施特勞斯平步青雲,不僅在華爾街傲視群雄,在戰時更是加入美國海軍,随後官封少将。

戰後的施特勞斯同樣進入AEC,與不少曼哈頓出來的精英共事。前文說過,施特勞斯的教育水平是高中畢業,他對物理的認知全靠半路出家,不過他本人倒是對自己的知識水平頗有自信,也曾在各路名家面前發表自己的高談闊論。1949年的一場聽證會上,施特勞斯發表了反對出口某種放射性物質的言論,稱此舉是防止其他國家買來研究原子彈。不巧的是,他這番高見被同席的奧本海默聽了去,奧比嘲笑道:如果這種放射性同位素對制造原子彈有用的話,那麼一瓶啤酒、一把鐵鏟也會有用。聽證會頓時充滿了快活的空氣,人們嘲笑于施特勞斯敢在關公面前耍大刀, 反而把老臉都丢盡了。聽證會上極度窘迫的施特勞斯,心裡默默地記下了這筆帳,準備有朝一日伺機報複。

機會很快就來了,奧本海默似乎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身處什麼時代,口無遮攔的毛病又給自己招來禍患,給别人落下了口實。這次的禍根出自一位名叫伯納德•彼得斯的人。他出生于德國,在納粹執政時期慘遭迫害,被關入集中營。從集中營出來後彼得斯來到美國,機緣巧合下成為了奧本海默的學生,跟随老師參加了原子彈計劃。在洛斯阿拉莫斯,奧本海默就發現這個學生思想非常激進,是一個危險的康米主義分子。果不其然,在麥卡錫時代,彼得斯遭到了國會非美運動委員會的審查,委員會要求奧本海默出席作證,奧本海默将他所認為彼得斯的事實和盤托出,直指愛人就是一個共産分子。出人意料的是,彼得斯極力否認自己曾加入共産黨,這與奧本海默所言證詞完全相悖。我們前面也說過,麥卡錫主義盛行的時候,審判一個人不看事實是什麼,而看手裡有什麼。審查人員手裡的這份來自奧本海默的證詞,足以宣判彼得斯社會上的死亡,好巧不巧的是,奧本海默的證詞竟然被洩露給了媒體,感覺大事不妙的奧本海默慌忙公開撤回證詞,然則事已至此,于事無補。曾短暫做過奧本海默助手的愛德華•康頓向奧比寫信,表達自己的憤怒與不解,甚至懷疑奧本海默作出如此證詞的動機。天道有輪回,康頓的這封信被FBI截獲,成為了施特勞斯攻擊奧本海默的武器。

又過了沒多久,一則比蘇聯成功試爆原子彈還要勁爆的消息,震驚了全美國人。曼哈頓計劃中真的出了一個奸細!

奸細名叫克勞斯•福克斯,是一名德國人,原來是英國原子彈項目的參與者,不過很快赤化,成為蘇聯間諜(英國諜報系統的能力,懂得都懂),1943年進入曼哈頓計劃,因為能力出衆,人緣較好,很快被委以重任。事情敗露後,福克斯沒有怎麼掙紮,直接束手就擒,然則這個消息的沖擊力太大了,以至于坊間都在傳言:據信在曼哈頓計劃中還有一個潛伏的共黨分子,這兩個敗類和蘇聯裡應外合,出賣國家情報!另外一個人不會就是奧本海默吧?

還記得薛瓦利埃等一衆事件嗎?也許你模糊了記憶,但FBI和奧本海默的敵人可都沒忘記,一切迹象表明,拷打時間又到了。迫于奧本海默對手的壓力,杜魯門要求奧比在屆滿後不再擔任GAC的顧問,奧比隻能接受這一決定。這時的他,仍以AEC的顧問身份行事。

“敗則懷恨在心,勝則反攻倒算。”施特勞斯很好地踐行着他的座右銘。1953年,剛剛上台的美武宗艾森豪威爾任命施特勞斯為AEC主席,不過條件則是讓AEC拜托奧本海默的影響,換句話說,最好是讓他“識趣”地退出AEC.正當奧本海默的對手們又一次着手羅織罪名時,一位名叫博爾登的年輕人“獻上了武器”。

W.L.博爾登,雖然年紀輕輕就當上了國會聯合原子能委員會執行主席,可惜由于執政黨換屆,他這個位置和施特勞斯一樣并不穩固,加之其在任期間,關于氫彈研發的計劃出了一點安全問題,博爾登此時也深陷無能甚至不忠的懷疑。雖然處境艱難,但博爾登明白,解決這一類事情最好的方法永遠是轉移矛盾。當時美國上下最大的靶子是誰呢?不用問,肯定是奧本海默。

博爾登老調重彈,狠狠為奧本海默“編寫曆史”,話裡話外都在暗示這個蘇聯間諜的雙面人生。很快這封舉報信被送往了胡佛和白宮的案頭。雖然内容上沒有新意,但是它還是戳中了艾森豪威爾等人的心,這何嘗不是再次向奧本海默發起攻擊的機會呢?

大家可以看到,一切不喜歡奧本海默的勢力,空前地聯合了起來,艾森豪威爾取消了奧本海默的安全特許令,AEC和FBI準備召開聽證會攻擊奧本海默,當然,也許是忌憚奧本海默的崇高的威望與支持者們,施特勞斯準備來一手先禮後兵,試圖讓奧本海默明白自己的處境,然後知難而退。這招沒有奏效,奧本海默,或者是他的律師認為如此一個忠心可鑒且居功至偉的人,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敗北的,這場聽證會不說十拿九穩,也是志在必得。

堪稱世紀之冤的聽證會就這麼開始了。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奧本海默此時畢竟還是美國人的英雄,是結束戰争最大的功臣,讨厭他的人固然很多,支持他的人也并不少。想要扳倒這麼一位大人物,手段必須要無所用其極。施特勞斯和他背後的支持者們大緻采用了以下幾種辦法:1、安排對奧本海默抱有敵意的成員做聽證會委員。2、持續監聽奧本海默及其身邊人,尤其是律師。3、約談不喜歡奧本海默的證人。4、将麥卡錫主義發揚到極緻,無中生有,歪曲事實。

例如,在不喜歡奧本海默的證人中,泰勒在聽證會上居然做出了:“奧本海默反對氫彈的做法對美國是‘有害的’。”這樣的證詞,另一位科學家溫德爾·拉蒂默更是直指奧本海默就是一個徹徹底底的,比富克斯還要壞的間諜。

在聽說反對氫彈都能成為罪狀之後,不光是支持奧本海默的人,很多人都震驚于委員會和某些人的厚顔無恥。哈佛大學前校長柯南特就仗義執言,如果反對氫彈的研制也是一種罪的話,他柯南特早就是美利堅的大反賊了。同時他還熱情洋溢地為奧本海默的忠誠背書,稱奧比雖不是他的朋友,但是他對這位“原子彈之父”隻有崇敬與尊重,對他的忠誠性絲毫不懷疑。也有很多人質疑聽證會上下的種種行為是否有悖于燈塔國的精神,是對自由的亵渎。

經過十天的辯論、争吵,奧本海默聽證會特别委員會中的三位委員作出裁決,一緻認為奧本海默不存在對國家不忠的問題,但在安全風險的問題上,三位委員打出了2:1,認為奧本海默存在安全問題。施特勞斯對這個結果自然不滿意,聽證會後,還有AEC對奧本海默是否應該恢複特許權的投票,在施特勞斯的操縱下,這次的投票如了他的願,在這次的安全投票中,五位委員中的四位投出了不信任票,對一個忠心耿耿為國效力的科學家來說,如此審判結果自然難以接受。

施特勞斯大仇得報,仍覺不過瘾,為了充分羞辱這個“天真”的科學家,他選擇向社會公開聽證會記錄。不僅如此,施特勞斯利用校董身份,煽動其他校董罷免掉奧本海默的普林斯頓院長之職,隻不過沒有成功。

遭受了接二連三打擊的奧本海默,郁郁寡歡地回到了普林斯頓。1963年,奧本海默獲得了“費米獎”,這是用來獎勵在核物理有高度成就的傑出人士的獎項,但奧本海默的安全許可權仍未恢複。四年後因喉癌的折磨,這位20世紀的偉大科學人物與世長辭。在其身後五十多年的2022年,奧本海默才得到了平反。

碎碎念

接下來談一談看完電影的感覺。其實我一直不認為傳記片存在什麼劇透,畢竟一個人一生的故事,它就在那裡,等着後來的好事者去發掘、去了解。今天我們了解奧本海默的一生,他曾走到過世界的頂點,也曾急轉直下,郁郁而終。很多人說,奧本海默落得如此境地純屬咎由自取,他不可一世的傲慢和口無遮攔的話語是葬送了自己的罪魁禍首,也有人說,奧本海默的康米主義信仰是他悲慘結局的潘多拉魔盒,他錯便錯在一個錯誤的時代,錯誤的國家産生“異端”信仰。但我隻想說,奧本海默的悲劇,恰恰說明了:自由民主的畫皮下,滿是嫉妒、偏見、陰謀在圍獵天真的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