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之女》是梅豔芳歌唱生涯的寫照。成名之後的梅豔芳,常年高強度工作,常年睡眠障礙。常常拖着病體,需要靠酒精解愁。在香港歌星影星的大時代,一個女子,孤身在其中摸爬滾打,是怎樣的艱難?但這時候的她已經是千帆過後。她自己回憶,真正困難的時期是小時候。梅豔芳幼年喪父,媽媽重男輕女,使得她4歲就跟着11歲的姐姐出道,成為小歌女,成為媽媽的“搖錢樹”。後爸也是她的噩夢。那時候,她的舞台是魚龍混雜的夜總會。在學校裡,同學們會因為她歌女的身份而嘲笑她、排擠她。而即便是這樣的學校,她也隻能上到中學。穿着破破的戲服(“舊戲衫遠觀不錯,縱近觀穿破多”),一夜輾轉幾個夜總會,隻為填飽肚子(“照演以歌止肚餓”——《歌之女》歌詞)。幼小的心靈,對世界還一無所知的時候,就知道了生存之艱。

梅豔芳成名之後,她媽媽依舊壓榨她。經常找她要錢還賭債。一次,梅豔芳病重在床,她媽媽轉走她的錢,一度害她沒有錢交醫藥費,身價那麼高的明星,還需要向張學友借錢醫病。梅豔芳死後把大多數錢捐給了慈善機構,留給她媽媽一些生活費。她媽媽不滿,甚至低100元一條賣掉梅豔芳的内褲,把已死的梅豔芳告上法庭。從她媽媽的這些事迹,也能窺見,當梅豔芳還是小小姑娘的時候,她媽媽如何待她。

對孩子的壓榨是最殘忍的。孩子因一點點委屈就傷心難過得要死,也屬正常。而梅豔芳的經曆,對成年人來說都難以承受,何況孩子?那樣的童年,讓一個飽經滄桑的人回過頭望去,也要唏噓。梅豔芳不是在成名之後,面對紛繁複雜的娛樂圈,在裡面摸爬滾打才顯得滄桑,她早就滄桑。在她還是孩子的時候,她的歌聲就已經滄桑。(“我記起當天的一個小歌女,她聲音不太嬌,唱出隐隐滄桑她唱出空虛”——《歌之女》歌詞)

有人說,梅豔芳是“最水”的歌手——生為女歌手,隻會幾個“低音”。其實,梅豔芳早早出道,早早唱壞了嗓子。嗓子啞了,她也沒有放棄,苦心鑽研,成就了香港第一女低音。在那種境況下長大的梅豔芳,竟然能夠出落得那麼好、那麼好。那樣高強度長時間的消磨,她卻不曾放棄歌唱、放棄舞台(“為你歌為你歌,謝你始終不棄掉我”——《歌之女》歌詞)。梅豔芳曾在采訪中說,舞台就像是她的家。與普通人不同,她的家不是甯靜的港灣,而是暴風雨中的大海。

一曲《歌之女》,唱透這樣的生事,沒有半點抱怨,功過全在自身。她感謝小時候的自己引領現在的自己(“倦了麼亂了麼,多得你帶引我起過”——《歌之女》歌詞))。她不在外界尋找滿足,她能夠成為現在的自己,兒時的一切付出就已經得到回報(“若永可為你歌,便再不需得到什麼”——《歌之女》歌詞))。

《胭脂扣》是梅豔芳感情生活的寫照。《胭脂扣》的故事很凄美:一對相愛的人因為男方家庭不同意而不能在一起,他們決定殉情。結果,女主如花(梅豔芳 飾)死了,男主十二少(張國榮 飾)苟活。女的成為鬼,等不到男的,一直不肯投胎轉世。成為孤魂野鬼,苦苦等待、苦苦尋覓,整整半個多世紀……

梅豔芳飾演的如花,對待愛情那麼執着。梅豔芳本人對待愛情也是如此認真、執着。梅豔芳念念不忘的一段戀情是和日本歌手近藤真彥。和《胭脂扣》中的如花一樣,梅豔芳愛得很深,有時候丢下自己在香港如日中天的歌唱事業,飛往日本,為近藤真彥做飯、整理家務。而近藤真彥是人們口中的“渣男”,那個時候他已經有了女友中森明菜,讓梅豔芳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成了第三者。近藤真彥和梅豔芳分手時的話也很“渣”,他對梅豔芳說:“中森明菜離開我是活不了的,而你沒有我還能好好活下去。”分手之後,梅豔芳并沒有怨恨近藤真彥,她回憶起那段戀情,想起的是熱情似火的戀人,每天電話兩個小時。屬于她的愛情記憶,是等待電話鈴聲想起的興奮。這是對待愛情認真的人才會有的青春記憶。那個人不夠好,可當初愛上他的那個自己,很好!

梅豔芳年輕時候的偶像是山口百惠。她渴望像山口百惠一樣,在自己芳華絕代的時候,退出歌壇,嫁給一個好人,組建一個家庭。在梅豔芳查出子宮有問題的時候,本可以選擇切除子宮的手術,可是她還有一個想要結婚生子的夢。和《胭脂扣》中的如花一樣,梅豔芳最終也沒有能等來她的另一半。伊能靜有一次被網暴,因為她評價梅豔芳說:“如果你先完成自己的價值,那是悲慘的,因為當你的事業達到頂峰時,你就會像梅豔芳一樣。她一生都在尋找愛情,最後瘦得隻能穿着白紗上台,人生無法逆轉。”梅豔芳在生命最後一刻,身着婚紗,為歌迷呈現了一場永恒的表演。伊能靜這麼說,确實找罵。不過,說梅豔芳“一生都在尋找愛情”,好像也沒錯,梅豔芳确實執着。執着到讓人覺得《胭脂扣》中的如花就是為她量身定制的角色。

其實,說是尋找愛情,不如說是尋找自我。回到《歌之女》的最後一句——“找到愛、找到我”,兒時梅豔芳能夠長大成為成年的梅豔芳,自己找到自己,就是找到了愛。一席白紗,不為嫁給某個具體的人,而是嫁給舞台、嫁給所有的歌迷,這是梅豔芳個人的成就。小小梅豔芳,嘗遍世間凄苦,那樣的經曆,是為找到成年後的梅豔芳。《歌之女》,是現在的梅豔芳和兒時的自己對話,和老年的自己對話。“找到我”——回憶過去,不為過去受過的苦痛而憐惜自己,那是因為現在的自己足夠強大;展望未來,不用外在的功名(包括為妻之名、為母之名)利祿來評判自己,隻為成為在小時候的路徑引領下一直走下去的那個自己。這是何等的功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