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言的山丘》背景設置在1927年日本占據時期的台灣,近3個小時的影片對男性群像和女性群像的刻畫都相當紮實飽滿。但作為女性觀衆,相比于男主人公阿助“三兩人沒有五兩金”的唏噓命運,我更加關注至暗時代中女性角色的命運走向。
影片的女主之一富美子是一位琉球少女,獨在異鄉,在妓院靠打雜謀生。琉球人的身份設定讓她不論在台灣原住民心中,還是在日本人心中,都沒有接納感。她心地純真,活潑爛漫,繁重的工作之餘還不忘種花、賞雨,為了能回到家鄉和父母團聚而在混亂肮髒的環境中咬牙堅持。同時,她也是極其脆弱的,她同她所依附的少年紅目一樣,對周圍的一切毫無還手之力。關于富美子,有三個鏡頭讓我印象最為深刻。第一個鏡頭是影片開頭的油菜花田,構圖簡潔,色彩明快,富美子獨自坐在花田的矮牆上成為整個畫面的點睛之筆,展現了“無言的山丘”最美麗纖弱的一面。第二個鏡頭是富美子被強行侵入下體搜身,長達30多秒的長鏡頭定格在擁擠的畫面上:穩坐中間、象征最高權利的日本礦主,麻木的、暴力的直接實施者警察,被死死壓制住的紅目,身體自由但不敢反抗的老鸨,這些人幾乎占滿了整個畫面空間,配上富美子凄厲的、一聲高過一聲的慘叫,每一秒鐘都讓觀衆壓抑的内心經受着皮鞭的毒打。第三個鏡頭是影片結尾再次回到油菜花田,富美子被迫大量接客後已經奄奄一息,懷着凄慘和絕望的心境講述着山前的無緣之墓。這三個鏡頭,讓觀衆深刻地感受到純真和美好被一點點撕碎、毀滅的過程,是導演借由富美子為整個時代的少女們高唱的一首悲劇之歌。
與之形成強烈對比的是另一個女主,台灣原住民阿柔。阿柔是個“有辦法”的母親。兩任丈夫相繼在礦井事故中殒命,留下4個孩子。她潑辣強悍,為了養育孩子,她白天做苦力,晚上廉價出賣身體,換一些錢或者一塊肉、幾條魚、一隻雞,在那樣艱苦的條件下把生活過得風生水起,4個孩子的飯桌上經常有魚有肉。她心地純善,為了維護剛到本地不久的阿助阿尾兩兄弟,不惜孤身和一群男人大打出手;對突然守寡的街坊也抱有真切的同情。對于出賣肉體這件事,阿柔絲毫不以為意,面對阿助“小孩在這看,兩個丈夫在上面看,這種事你還做得下去?”的質問,阿柔毫不猶豫地反擊“有本事你讓他們兩個(從排位上)下來啦,賺錢養我跟這些孩子!”。街坊的婦女對阿柔的作為也沒有絲毫鄙夷,反而非常關切阿柔的健康狀況。在這樣看似反常的劇情下,我不由得想起芥川龍之介在《羅生門》中的那句“如果是為了生存的話,是值得諒解的”。全片隻有一處以相當克制的手法對阿柔的内心世界進行了一次細膩刻畫:當衆人為成仔送殡,感歎其遺孀遺子生活更加艱難的時候,阿柔鼓勵大家說道“丈夫難照顧而已啦,女人如果肯的話,養小孩,拖磨幾年,一個一個都會長大”;阿助不無諷刺地說“不是每個女人都像你一樣有辦法”;阿柔猛然轉頭盯着阿助,眼神從錯愕,到委屈,到帶有一絲羞愧的無奈,再到輕歎一口氣後垂眼低頭,放棄争辯,最後獨自轉身離去,背影堅定而決絕。“如果女人肯的話”就有活路,這是阿柔的生存之道,但這條路是絕望的生活強加給阿柔的,要麼生,要麼死,沒有絲毫妥協的餘地。阿柔透着些許悲壯的背影在我腦海中反複出現,我突然意識到,如今這個潑辣強悍的阿柔,或許曾經也像富美子一樣,像“阿柔”這個名字一樣,純潔而柔美。阿柔和富美子,有着迥異的性格和人生軌迹,但在時代的蹂躏下,她們是同一首悲歌中不同的音符而已。
在所有黑暗的時代,最底層人群的命運永遠最悲苦,其中,女性因為其生理弱勢和長久的社會角色的桎梏,往往成為不幸之中最不幸的人。《無言的山丘》沒有将鏡頭直接對準國仇家恨,而是用最普通瑣碎的鏡頭描寫了霸權橫行之下最底層人群的生存面貌和悲情命運,讓觀衆以最深刻的情感共鳴為富美子們的悲劇,為整個時代的悲劇發出痛心的喟歎!
富美子的悲劇是整個時代的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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