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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歌風雲》:暴君非隻愚昧而紅顔亦非禍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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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火神紀

  中國的傳統文化,是個大寶藏,從各種傳統文化的IP去挖掘,還是大有可為的。像《西遊記》這種既魔幻又有英雄主義的IP近年幾乎都被玩到爛了,甚至連周邊都也已經各種挖掘一遍了,所以這部《朝歌風雲》其實是挺讓人喜聞樂見的,同樣是魔幻英雄主義,甚至還帶着一點商周更叠的曆史,完全可以把《封神榜》看成是《西遊》加《三國》的合體,有時候挺奇怪的,為什麼《三國》也玩爛了,《西遊》也玩膩了,卻無人染指《封神》呢。

  小時候看《封神榜》,應該是1990年的那部連續劇,像我印象中的姜子牙的形象,絕對是藍天野老師那個白胡子白頭發的闆正模樣。我記得那時候看《封神》的熱情,完全不比《西遊》弱,在我們80後一代,妥妥的童年回憶大IP。所以後來《西遊》大行其道,反觀《封神》似乎成了一個冷竈,着實頗有些不解。

  2019年的《哪吒之魔童降世》才讓我注意到,這個IP終究有部拿得出來的作品了,但是哪吒也僅僅隻是《封神》裡的一個支線故事吧,也被多次演繹,真正的《封神》正本,印象中似乎還是1990年的那一部劇,2001年的香港也拍過一部,不過我似乎隻是勿勿看了一遍,印象并不深刻。

  這部,終究可以把我記憶裡的《封神榜》的印象,再次刷新一遍了。

  現在回憶早年的《封神榜》劇,就印象而言,裡面的人物其實好像挺刻闆的,這種所謂的刻闆,其實是因為這種傳統老IP裡的所有人物與故事我們都太耳熟能詳,所以如果創作團隊沒有魄力大刀闊斧,往往就會照本宣科,而從觀衆的角度來看,則會覺得人物刻闆無甚新意。但是這并非劇集的問題,而是《封神榜》文本太深入人心帶來的。

  打造一個新的IP的好處是,創作者可以天馬行空,可以任意發揮;而去挖掘一個老的并且已經被廣泛流傳許多年的經典IP往往要面對的問題是——我們究竟是要尊重傳統忠于原來的故事底本呢,還是在這個底本的基礎上做深化與演化的創造呢。所以,早年的劇作,可以看作是相對比較忠于原著的影視化嘗試,之後的《魔童》更像是取一瓢飲而知其味。

  現代的觀衆,其實相對來說還是更開放些了,所以對于如果是完全照文本創作,可能反而不那麼讨喜。就最近看的這部《朝歌風雲》,我其實挺喜歡的。

  《封神榜》給人的刻闆印象之一就是商纣王無道昏庸,寵紅顔禍水蘇妲己而且變本加厲施以暴政禍國殃民……記得以前讀書,也曾聽過類似的言論,說帝王無道多因紅顔禍水,其底色的蒼涼,是它将帝王的過錯完全地歸咎于其身邊的紅顔,所以紅顔必為禍水,帶崩整個朝代的事情屢見于史——夏桀寵妹喜,商纣王愛妲己,周幽王為搏褒姒一笑烽火戲諸侯……夏商周三朝亡國,皆是因為紅顔禍國,帝王雖無道,但若無身邊女子助纣為虐,可能帝國還能有救,但是當昏君遇上禍水,則新舊交替。

  我們反觀一下正史裡的商纣王,史書上說他資辨捷疾,聞見甚敏,材力過人,手格猛獸,且長巨姣美,天下之傑也;筋力超勁,百人之敵也。在位期間重農桑,發展生産力,任用賢能,解決王族内部矛盾,穩固王權,對蠻夷用兵,擴大商朝版圖,在中國曆史上首次征服了江淮地區、把疆域擴張至渤海和東海……這樣的一位帝王,似乎與我們原有印象中的暴君代言人商纣王相去甚遠。

  然我們其實也都知道,曆史本來就是一個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所以,我們翻開史書去考究,在《尚書·牧誓》中,周武王隻列舉了帝辛的四條罪狀——聽婦人言、不認真祭祀、不重用親戚、任用逃犯做官;也就是說,周武王伐纣,其理由就是這麼四條,然欲加其罪何患無辭,當兩國開戰,為出師有名縱然周武聖明也必拿着超級放大鏡去尋找纣王大罪,但是找來找出卻隻找出了這麼四條,想來纣王罪過實大也。

  近代史學家也曾綜合考證,發現纣的70多條罪狀都是周朝以後逐漸增加,劇情也逐漸強烈,戰國時期增加了20項、西漢增加21項、東晉增加13項……也就是說,纣王這個史上第一暴君的曆史形象,是曆朝曆代共同演繹并且逐漸創造出來的。那麼我們回歸到曆史最初的那些記錄裡,商纣王,真的可能如同1990年那部劇裡的模樣嗎?

  這一部電影裡,費翔飾演的商纣王殷壽橫刀躍馬的形象,如同天神。是的,我其實更認同這樣的一個形象,一個英武高大長相俊美有勇有謀的殷壽;而換一個角度來想,這樣的一個殷壽,又怎可能如同刻闆印象裡那樣被蘇妲己那樣玩弄于股掌呢專事昏庸殘暴呢。

  我會更喜歡這部電影裡娜然塑造的蘇妲己,以及蘇妲己與殷壽之間的這種關系,可能會更接近于曆史的真實,或者說更接近我們想象中那種帝後之間的真實,商纣王不僅不蠢不笨甚至很有雄心偉志,并且十分奸滑,而蘇妲己不僅不可能把商纣王玩弄于股掌,而僅僅隻是推波助瀾——推與助,說明背後的更大的動能,其實不是她,而是他。蘇妲己于商纣王,如電影裡她自己所說的——我和别人不一樣,你要的是成為天下的王,我能幫你……他要的,我幫他實現,在給予他的同時,實現了自己的使命。

  我從來都不相信,一個曾經大展過宏圖大業的帝國王者,會如以往所有的資料裡所顯示的那樣,昏庸至愚昧,殘暴僅僅隻為了殘暴,所以我會更傾向于相信這樣的一個故事——那個曾經開疆拓土如天神一般存在過的殷壽還是那個殷壽,他會在宗廟裡問一聲祖宗何在,問一聲他們可曾答應嗎,然後揮着長劍指向自己的兒子說,明日斬首……而這樣的一個帝王,他不會容忍任何一個人去玩弄他,他會把一切牢牢地掌控在自己手上,蘇妲己能做的,便是去推與助,而無法去主導。

  這裡不是給他們正名,從人性的角度去考慮問題,事情似乎這樣更合理些。所以這一點上我是稍有些反曆史的,我覺得商纣王應該是殘暴且無道的,但是他不該隻有昏庸與愚昧,甚至他的殘暴無道其實都是他自己做出來的,曆史上的紅顔禍水,僅僅隻是曆代的腐儒為了給他們的帝王留些顔面而硬加給了那些紅顔,試問一個帝王若要為所欲為,生在深宮隻能以取悅帝王為生的妃嫔們,又豈能去勸阻,唯有受之而已,又能有幾個女子,能如袁泉所飾演的姜王後那樣,舍身而死谏呢。

  這個時代,其實已經沒有多少人會去真地完整地讀完一本看起來那麼晦澀枯燥的書了,有時候常常會想起《Friends》裡的Joey那句直對靈魂的拷問,有電影你為何不早說,為何還讓我去看書呢。或許不是因為我們太浮躁,而僅僅隻是現在的生活節奏太快,快到我們其實沒有辦法停下來,慢下來,漸漸地,慢下來成了一種奢侈。

  曆史觀,我漸漸更崇尚這種更人性化的解讀,雖然說,我們都知道曆史書上寫的那些可能都不太可信,我們也都懂得那些為史者的種種曲筆或者不書,如何從文本上讀到文本之外的東西,可能才是現在讀史之學者更追求的吧。

  我們有時候很崇尚古人的智慧,所以其實在我們心底,我們是相信古人是有智慧的,可能古人的科學水平不如今人高,但是很多時候讀史,我們會感覺他們的智慧确實不比今人低。因此我有一個推論是,古時候的帝王将相,也許真比我們想象中來得更聰慧許多。

  比如劉備的兒子劉禅,世稱劉阿鬥,俗話也總說——扶不起的劉阿鬥。可是縱觀劉禅半生,劉備枭雄,事枭雄父,而父死之後諸侯強幹,劉禅若也枭雄強幹亦可為之,然劉禅卻樂于讓權,獨享樂;後亡國,君問他是否思蜀,他道此間樂不思蜀。世人多嘲劉阿鬥,但是若往深一層想,他亦曾為帝王,此間雖樂終為臣,不思蜀地卻是王——你信或不信他不思蜀,他隻貪此間樂?如若想到這一層,劉阿鬥可能真如其名,得一禅。

  題外了,回到這部電影來,我想說的是,至少這裡面的商纣王,是符合我們想象中的那個商纣王的——曆史上的商纣王也确是殘暴無道,但是正如他的兒子殷郊最後醒悟時所言的那般——我以為你是為狐妖魅惑,所以一直對你心存幻想,以為你會重新變回那個我尊重、敬仰、敬愛的父親,這一切都是你做的……

  這不僅僅隻是殷郊的感歎,可能世人也當有此感悟,當然,世人不會對他存有幻想,但是最值得思辯的一個點是——纣王無道,或許并非蘇妲己狐媚,而是纣王自己所作所為,勿再将亡國滅宗之罪,推給無辜紅顔了。

  電影最後周武叛出朝歌,纣王被推下城牆摔死在鼓中,蘇妲己那一臉的惘然與悲痛,豈是文本中那被女娲派來滅掉暴商的九尾狐應該有的情感與表情。整部電影裡,常常會有這樣的感覺,蘇妲己雖然說是蘇護之女亦有為父複仇之想,但是亦是商纣王血釋放出來的狐族,所以她對纣王有感情,幫助纣王完成纣王想要的一切——她更像是依偎在纣王庇佑之下的一隻小獸,忠犬——這種關系如果放回到曆史書上去,可能沒辦法這麼寫,但是在我看來,這可能才是蘇妲己與商纣王之間真正的關系——王是主,而後是屬,從屬關系不可混淆。

  電影裡對于蘇妲己的塑造多處有動物化的傾向,這一點似乎頗有點值得玩味——比如她第一次從殷壽的軍帳爬出來,那種小心翼翼的警惕又帶着探索的好奇,那些做小伏低的小動作以及嗅到血腥味後又無力抵抗地前行,像足了你家那個汪星人初到你家時的那個乖巧的模樣不是嗎?所有的影視劇都會将狐妖盡可能地拟人化,反倒是這種讓演員去拟動物化更叫人驚豔。

  我更認可這部電影的曆史觀,曆史上的商纣王應該更像是這個電影裡的殷壽,蘇妲己也應該更像這部電影裡的蘇妲己,當然要刨去關于狐妖的那一部分。不過《封神榜》本就是一個神魔小說,它拍的又是《封神》而非嚴肅的曆史紀實,所以處理成這樣,并非它之诟病。

  看完第一部,其實我還挺期待它的第二部。當然,如果僅從曆史的角度來看,後面兩部的故事我們其實都知道——周武起兵讨伐商纣,然後一統天下還百姓清明……但是我們還是會期待,也許,這是這部電影的成功之處。

  很高興,費翔演了這部電影。真的,讓我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費翔,也看到了一個也許我想看到的商纣王。

2023-09-28 13:53:13;農曆八月十四,中秋前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