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崎駿的告别之作《你想活出怎樣的人生》是一部私人性和自傳性極強的作者電影[film d'auteur;特呂克]。故事開始于以二戰時期的日本為背景的人類世界。人類世界中所有的意象都因一個異質的、未知的牽引力“隕石”而獲得引導主角真人進入“亡靈世界”的勢能,并開啟了以下幾個叙事——
神話叙事:隕石-火災-傷口-箭
現實叙事:隕石-戰争-軍工廠-戰機
主體叙事:隕石/舅公-母親-繼母-蒼鹭

而“隕石”這個牽引力自身,化為了“人類世界”與“亡靈世界”的媒介,即舅公的廢棄堡壘(無人的建築物,這在宮崎駿的舊作中經常出現)。真人開啟冒險的動力來自于對母親(作為抽象的母親,同時代表在火災中喪生的母親和繼母夏子)的欲望。至此,可以把這段冒險經曆解讀為真人的夢,在夢中,真人經曆了重重僞裝的曲折後,完成了對母親的哀悼和對繼母的認同[夢,壓抑的欲望,哀悼;弗洛伊德]。這樣看來,這部電影的完成點就是真人做噩夢後的驚醒。同時,将母親和父親的形象再度象征化,投射入當時日本的社會現實後,便可以看出宮崎駿對于日本曆史的反思。在亡靈世界中,鹈鹕象征軍士兵,乞食者象征平民,哇啦哇啦象征純粹死亡,鹦鹉象征庸衆,蒼鹭象征真人惡的一面,火美象征母親,積木象征秩序,這些都不難看出。最終,真人沒有選擇繼承積木,他拒絕了權力,因為他知道他也有惡的一面,也有原法西斯性[protofascim],所以他選擇回到了人類世界。另外,宮崎駿過往作品中的種種意象裝置[apparatuses;德勒茲]也被整合入電影中的“亡靈世界”:技術、庸衆、荒廢建築、溫暖的房間、集會、宮殿、引導和庇佑主角的少女/老媪。這便是對該電影的常規解讀,它的落腳點停留在“表達了宮崎駿反戰,向往和平與真善美的願望”,這仍然停留在弗洛伊德式的精神分析。

但是,如果将這些意象裝置的出場不僅僅隻解讀為宮崎駿對其以往作品的緻敬,而是将創作者的反思性納入考察,便可以得到一個獨屬于作者電影的作為元叙事[meta-narration;利奧塔]的解讀維度。“亡靈世界”作為一個充斥着無限可能性的世界,有無數道通往其他世界的門,如同博爾赫斯筆下的巴别圖書館,就此而言,這個世界本身意味着真理-欲望的必然性[博爾赫斯]。這個由舅公的積木搭出的世界/象征結構,于宮崎駿而言便是他的所有作品、他的藝術世界。他的作品,作為引導使者的火美,這一次卻并沒有完成引導真正之人的任務,反而與真正之人一起遭遇了實在界的創傷[齊澤克]——純白的紙卻能灼出傷痕,恰如純粹的藝術并沒有那麼純粹。這樣一個“亡靈世界”是宮崎駿曾經傾其一生努力構築的想象世界,他對這樣一個美好的世界給予厚望,以至于懷孕的夏子需要逃離人類世界來到這個世界生下孩子,他也希望這個世界會為現實世界帶來一顆隕石。然而,在這個世界中惡仍然存在,甚至可以說在這個世界中惡直接地存在(真人來到這個世界後創口貼掉了,露出傷痕)。在影片的結尾,宮崎駿借蒼鹭之口說道:他對于真實世界太外行。宮崎駿所構想的世界的一切,最終化為了現實世界中的護身符。至此,宮崎駿總結了他的藝術人生,他的藝術之路走到了盡頭,這便是這部電影作為他的告别之作的意義,正因為這部電影,他的藝術境界最終達到了圓融,給後人留下了一句:學我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