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院線片裡,有一部喜歡“國産文藝小片”的觀衆不該錯過的電影:《撥浪鼓咚咚響》。

這部蘆葦監制、白志強執導的電影,在一衆春節檔、漫威大片的“夾擊”之下,也許很難獲得市場足夠多的關注。但我仍想推薦給那些有機會可以看到這部電影的觀衆:它值得入場。

原因很簡單。在類型風格層面,這是一部“半路父子”找尋、迷茫、和解的寫實主義情感向公路電影。天然樸素的生活題材與尊重現實的創作理念,讓它頻頻獲得國内影展的認可,曾入圍上海國際電影節、FIRST影展,迷影精神賞華語新電影十佳。

而再往下挖,它還以毫不晦澀的方式,帶出了城鄉社會文化圖景的深度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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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從貨車司機苟仁的視角講起。他是個穿梭在各村鎮間的賣貨司機,在途中遇到了毛豆。毛豆是村裡典型的留守兒童,奶奶到了風燭殘年之際,父親外出打工沒了消息。春去冬來,毛豆的父親一直沒有回家。

奶奶去世後,毛豆偷偷躲進了苟仁貨車的後備箱,要去城裡找爸爸。還沒躲多久,貪玩的他就燃起了一連串的鞭炮,直接把苟仁的一大批貨燒得精光。

苟仁一算貨款成本,幾千塊就這麼搭了進去。為了拿回貨款成本,苟仁隻能帶毛豆去城裡找他的爸爸索取。

在上路的過程中,他的人生故事也一點點被揭曉了出來——當年,兒子的救命錢被好友騙光,生重病的兒子因為無錢醫治,小小年紀就離開了人世。他在村鎮間賣貨,其實就是為了找到當年騙錢的好友,為兒子複仇。

苟仁失子,毛豆尋父,兩個主要人物在這趟旅途裡的關系,就這樣确立了下來。他們也從彼此拉扯的冤家,成了一對“半路父子”。兩人間的關系如何在一點一滴間逐步轉變,鏡頭又捕捉到了什麼樣的社會圖景,成了《撥浪鼓》最主要的看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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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言之,《撥浪鼓》最耐人尋味的,不在于他們能不能找到自己想找的那個人(父親/仇人),也不在于故事的懸念,而在于片子裡不斷湧現出來的那些小細節。這些細節需要的是精良的電影技巧、情感真摯的演員表演,而更重要的,是主創擁有那些足夠真實的生活體驗。

白志強導演提到,自己曾經因為拍攝紀錄電影《邊走邊唱》,他湊巧借宿在當地的一個學校,才知道學生全是貧困線上的留守兒童,其中三分之一是孤兒和單親。“他們蓬頭垢面,衣衫褴褛,脖頸上黑黑的……當問到孩子們家況時,他們紛紛低頭落淚。”

有個孤兒的故事尤為牽動白導的心。他私自跑出去找爸爸,但他并不知道,“他爸在外地跑車拉煤,其實是騙他的話。他的爸爸開着貨車墜崖而亡,天真的孩子依舊憧憬能坐在爸爸的肩膀上看煙花。”

這個孤兒的故事,其實就被白導化用到了毛豆身上。悲傷的家庭巨變,親人的相繼離世,被克制的筆法所構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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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主角類似親情的關系,也在此基礎上逐漸展開。在機緣巧合的相遇裡,感情借由沖突而産生,又在離别中落幕。他們在其中不斷反抗,又不斷妥協,最終被時代裹挾。電影的鏡頭簡潔、清晰地捕捉到了這些邊緣群體人物身上,反映着的“缺失感”。個人命運的悲劇與時代的變遷,在他們身上壓下了不可忽視的印記。

無論是像毛豆這樣的留守兒童,面臨到的這種物質與情感的雙重匮乏;還是像苟仁一樣,在城鄉結合部邊緣地帶艱難生産的中年男人,他們幾乎是喪失希望地活着——兩者初始的生活狀态,都透露出一個挺需要被大家關注到的問題,那就是邊緣群體的弱勢與無助。

白導直接将攝影機架在了自己的陝北家鄉,不加任何粉飾。公路片的劇作架構,除了塑造兩位主角的關系演進,也将社會圖景鎖定在鄉野與城鎮之間的地帶,使空間地域成為了電影的“另一個主角”。

塵土飛揚的公路、颠沛泥濘的盤山路,西北村落與城鎮酒店的二元對比,都為影片構成了一種不斷流動的矛盾特質。留守兒童、農民工讨薪、貧富差距懸殊等問題,都被點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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苟仁開着的那輛“移動百貨超市”,一個喇叭不間斷播放着:“蔬菜瓜果米面油,日用百貨全都有”。這些傳統生活的符号,是每個人的生活所需,但像苟仁這樣的人,卻已處于被大衆逐漸遺忘的階段。他沒有消失,隻是無法發出個體的聲音。

因此,老生常談卻依舊重要的是——發聲。苟仁與毛豆的生活日常與精神狀态,并不是我們國内大銀幕常能關注到的内容。《撥浪鼓》也是一部近半年來我們都沒見到過的院線片。它是邊緣的,很殘酷,卻又很溫暖。

哪怕兩位主角面臨的現實都是痛苦的、不堪的,但情感仍然能在陰翳裡透出光亮,在角落裡被無聲地傳遞。一個喪父,一個失子,人與人之間互相共鳴的經曆與體驗,為這部電影帶來了舉重若輕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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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撥浪鼓》講的,是我們要在這種泥濘的世界裡,繼續一腳深一腳淺地走下去。哪怕踉踉跄跄,哪怕眼前是一片肮髒,你也總能等到世界突然變得美好的瞬間。人在痛苦中,要選擇用什麼樣的心态生存下去,其實是我們每個人總有一天要面對的命題。

與此同時,借助這場旅途,《撥浪鼓》也帶出了一個議題:當代現代化社會的快速更叠下,人們處世規則改變與情感力量的不變。

當真情被金錢的換算所淹沒時,當生活成為“一地雞毛”時,電影告訴我們:還有人站在這片土地上,維持與保有着那些最珍貴的情義。

首發于:陀螺電影 文:徐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