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否認,《妖貓傳》的核心,在于楊玉環。陳凱歌塑造了楊貴妃的形象,串聯起整個大唐的風韻與衰落。

所有的男人與女人,圍繞在她身邊,成為她的影子、追随者、迫害者、癫狂者;有人如癡如醉地愛她,願意為此永不入輪回,譬如白龍;有人虛情假意地愛她,但仍然在午夜夢回、人生遲暮之時黯然忏悔,譬如玄宗;有人如愛大唐盛世一般愛她,願意為她剝落時間的灰塵,隻為還原一個最美的貴妃,譬如白樂天。而這故事裡的人們,以貴妃為界限,分成兩類人,一種虛僞、一種真實。

貴妃有何魔力,能如此颠倒衆生,并且,颠倒着世世代代的後來人?

在《妖貓傳》裡,貴妃是權力、欲望、美、善、真、乃至一切的化身。

貴妃正式的出場,是極樂之宴的開頭。萬民朝拜,長安街頭萬人空巷,人如車水馬如龍,煙花與燈火點燃了長安的天空,楊玉環立于數米長的秋千上,搖蕩,因為皇帝說,隻有這樣,全天下的百姓才能看見她的“美”。

是的,楊貴妃的美,是開元盛世的繁華、是李隆基的權力、同樣也是百姓的安居樂業。

那麼,即是如此,當大唐衰落了,皇帝倉皇逃出長安,貴妃也就不需要了。

當然,這隻是帝王的心思,帝王隻需要審時度勢确保皇權,至于貴妃是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這是不需要考慮的。

陳凱歌給出了去除權力與浮光的楊玉環的面相。

她讀到李白的清平調,便親自去見他,李白不領情說清平調不是寫給她的,她也不惱。隻側過臉對李白說:“把靴子穿上吧。”,後來她回過頭,道:“李白,大唐有你,才是真的了不起。”

她看見少年白龍被丹龍戳破自尊心,便對他說:“我從小随叔父長大,寄人籬下的滋味,反倒讓我對别人的恩情,一點一滴都想報答,你說是不是?”

她看出阿部對她的感情,臨死前對阿部說:“你是不是有什麼話還沒對我說完?”在看見阿部滿眼含淚時,說:“我懂了。”

貴妃像一個無所不包的形象,溫潤地接受一切,并,愛一切。

從貴妃身上折射的,是人性的善惡美醜。

李隆基是最“愛”她的人,也是父權制下,唯一有資格愛她的人。而他是怎麼愛她的呢?初初出場時,在花萼相輝樓的太液池邊,貴妃的裙擺被皇帝扯住,李隆基從她的裙擺下鑽出臉來,他笑,她回以微笑;帝王當着看客的面,拉住楊玉環的裙子,多麼像狎妓遊樂。

高力士自作主張求了李白為貴妃寫《清平調》,帝王讀完後,下令賜金放還李白;原來他也作了一首詩,呵。他如何與李白相比。

阿部走進閣樓時,帝王正在寫“極樂之樂”,他從阿部的眼裡看出他對貴妃的傾慕,于是帝王像一個粗暴的莽夫一樣兩手按住楊玉環的雙臂,說貴妃生生世世都屬于他;然後,帝王讓阿部想想什麼叫“極樂之樂”。

極樂之樂便是——身為皇帝,無限的權力。

李隆基是一個自負的君王,即使已經傳來了安祿山造反的風聲,他仍然要披發擊鼓,和手持刀刃的安祿山共舞,舞到正酣處,他竟有那樣足夠的自傲,背對拿刀的安祿山。

可是大唐終究在極樂之宴中到達了盛世的頂峰。十天後帝王出逃,在馬嵬驿,陳玄禮率金吾衛于馬嵬坡兵變,要求處死楊玉環與楊國忠一幹人等。

皇帝和大臣商量對策,楊玉環在聽白龍和丹龍吹損。

他們終于做出了決策,要用“屍解大法”讓貴妃假死,貴妃站在階梯上,喝了皇帝遞的茶,平靜地接受了“死”的命運。

沒人願意背負殺死貴妃的罪名,“屍解大法”不過是自欺欺人的騙局。隻有那個在極樂之宴上被貴妃安慰的白鶴少年白龍不肯接受貴妃的死亡,化作妖貓,攪動着三十年後的長安城。

在這座長安城裡,年老的另一位皇帝七日不眠而亡,金吾衛陳雲樵的妻子春琴被黑貓附身,在一場舞蹈中,陳雲樵勒死了春琴。陳雲樵和春琴為玄宗和貴妃的鏡像,多年後,死亡依舊重演,隻是這一次,依然沒有人負責。勒死春琴後,隻見陳雲樵說着“不是我幹的”,然後瘋了。

故事的視角是白居易的眼光,他深沉地愛着貴妃和玄宗,正如愛着那個夢中的大唐的盛世,在那裡,他有機會看見真正的上國繁華,他的筆可以像李白的酒一樣揮灑,他不用在想象中寫就《長恨歌》。故事的開頭《長恨歌》已經寫完了,可白居易總是不滿意,總覺得有缺憾。他盡力尋找玄宗愛貴妃的證據,甚至不惜夜闖禁宮,翻找出唐玄宗老年時珍藏的貴妃的一绺頭發。

直到翻開迷霧,他看見了皇帝和貴妃愛情的真相,可他也看見了更多的真相:白龍守護貴妃三十餘年,阿部為貴妃留在東土,丹龍一心求佛法成為惠果大師……

極樂之宴是真的,貴妃的傾國傾城是真的,感情是真的,《長恨歌》一字不改。

盤旋在故事中的另一個謎團是“無上密”,陪着白樂天解開貴妃之謎的,是來自倭國的空海法師,在來大唐的海上,空海遇上風暴,同船人皆驚忙,空海平時背的經文在死亡面前全丢在了腦後,隻有一婦人神态安然,她說隻要懷裡的孩子睡着了,她便什麼也不怕。

空海一直尋求“無上密”——不會痛苦的秘密,他的師父遍尋不得,他來大唐的目的,即是尋找“無上密”,最後的鏡頭,他終于走進了青龍寺——那個據說有“無上密”的寺院,門為他打開了,他說他已找到。

“無上密”是什麼呢?

是真情,是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