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沒看到叙事如此流暢、拍法如此靈活的電影了,PTA能在雜糅了政治、種族、親情、革命等一衆複雜深重的社會議題的同時開辟出一條清晰明朗的輸出之路,将洶湧如潮水的豐富思想内核節流成涓涓細流舒緩地滋潤給觀衆,講出一個蕩氣回腸又餘韻悠長的革命故事,其駕馭故事的水平當屬一流。

《一戰再戰》的故事不難概括,抛開人物自帶的政治立場與黑色身份,電影想講的也就是一個沾點狗血、帶點NTR色彩的虐心綁架案,媽媽放縱情欲懷上反派的種,爸爸和女兒十六年都被蒙在鼓裡,反派為升官隻能滅女兒口,大動幹戈綁架女兒,最後爸爸誤打誤撞尋回女兒,父女冰釋前嫌,親情之愛勝于天。

PTA興許是了解觀衆喜好的,他首次執導商業片,理應要淡化他原來的作者性表達去迎合大衆,但他沒有這麼做,他巧妙地将父女親情這一大衆化的創作母題作為主線,把更多個人風格個體思考埋在支線中,主線人人看得懂,支線同時在暗戳戳引人深思。這樣大膽的多線并行,需要很強的講故事能力,好在PTA成了。他把人物鮮明地烙上了政治符号,讓觀衆一上來不至于不臉盲,很快就能辨清各方勢力的關系。

縱觀全片,人物大緻分為三派,一派是黑女為首的反社會組織,看美國很不順眼,主張鬧革命,這個組織黑人女性較多且都很激進,小李子是後來拉攏進來幫忙幹事,也屬于這一極左派,後來出生的女兒也受到小李子和社會煽動力量影響,繼續鬧小革命;一派是西恩潘為首的軍方,都是白人,屬極右分子,壓制極左派;還有一派是師父為首的拉美非法移民,是電影裡最純良的組織,松弛且有序,包容且互助,給予小李子逃獄及尋女很大幫助,是左右互鬧之下的一片淨土,平平靜靜過好自己生活。

這三派因黑女的私欲有了微妙的關聯,黑女是個不懂得控制欲火的人,她對一切都充滿欲望和野心,當這欲火被一場雨或是一盆水潑彎了火舌,她便會陷入失控。她口口聲聲喊着革命,本質上是把革命作為幹柴助長欲火,享受着一時仗人上風的快感,當西恩潘威脅她時,她也快快活活從之,但是以4i的方式,結果懷了他的孩子。她的女兒出生後,她失去了小李子的寵愛,她也知道這女兒不可言說的來路,便開始嫉妒生怨,痛訴她那扭曲的女權思想,鬧出了銀行槍擊案,徹底跌下“革命”的寶座,留下一屁股爛攤子揚長而去。

黑女是美國宣揚自由與女性主義的極端畫像,不服從基本的秩序,看不起一切規矩,放肆挑戰父權制,實際上效果隔靴搔癢。她很強勢,也很性感,所以很招白男喜歡,但她的強勢是建立在無良無德之上,她的性感也不過是性欲的外化。她是極左中的極左,可就算是極左也得有個度,所以她的下場便是被極左抛棄。

小李子的角色很适合他,一個無能狂怒但本性善良的中年父親。縱使他年輕時所為的左派行動不可原諒,但當年鬧革命的人也都時刻生活在被害妄想的陰影中,也算是良心給的懲罰。女兒出生後他便金盆洗手全心顧家,十六年來一直生活在組織的暗号裡,拿着會放音樂的聯絡器尋求安全感。他的尋女之路十分坎坷,若是沒有師父相助,恐怕已經吃上牢飯了,最後撿漏般找回女兒可能是上天給予他盡父母之責的恩澤。他本質上也是個悲劇人物,一輩子都活在黑女帶給他的煎熬中,為了收拾她的爛攤子含辛茹苦,至于自暴自棄,可憐又可悲。

西恩潘的角色是全片最大亮點,有毒的男子氣概+白人優越+權力舔狗+順直男+M變态狂+自信自負自私自卑自我意識過剩,可以說美國極右派白人的各種醜惡面孔都能在他的一颦一笑一舉一動中有體現,這也反映出西恩潘演技之高超,估計能在明年奧斯卡斬獲獎項。他穿着滑稽的增高鞋,企圖用帽子遮住他狼狽的發型。千裡迢迢來綁架自己的親女兒隻為斬草除根,不阻擋他的晉升之路,一生都在膜拜權力。同時他也有難言之隐,在白人至上的環境中喜歡黑女,為了開脫自身還編出了反向強奸的理由,隻能說白人的厚顔無恥和其他人種不是一個等級的。他的下場與黑女一般,都是被組織抛掉的棄子,而他被抛掉的原因也僅僅是私生活的白人含量沒有達到100%,諷刺力度夠大。

電影最後給出了這場左右鬧劇的解法,就是成為像師父一樣的人。平日裡教教日本空手道修身養性,同時收留非法移民行善積德,必要時幫助朋友脫難解困,被交警攔下來也沒關系,撩起衣角轉一圈就能解決,不惹事但也不怕事,你别說和我國的處事風格有幾分相似。

極左與極右的鬥争還會繼續,白人與黑人的對立也還會繼續,資本與平民的抗衡依舊會繼續。要想主張自己權利,隻能一戰再戰,就如片尾高低起伏的公路追逐,跑得快的遲早會追上跑得慢的,但若找準時機停一會,恰準腳步埋伏下,也許敵人會被消滅,戰鬥會結束。可革命不會結束,沒了武力的,還有意識形态的,父權制沒有消失隻是隐藏得更好了,極端分子也沒有殆盡總有一天會死灰複燃。

一戰再戰 (2025)8.22025 / 美國 / 劇情 動作 驚悚 犯罪 / 保羅·托馬斯·安德森 / 萊昂納多·迪卡普裡奧 西恩·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