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貓》(Flow) 由拉脫維亞導演金茲·茲巴洛迪斯(Gints Zilbalodis)創作,講述了一場洪水淹沒世界後,貓貓登上一艘帆船,踏上非凡旅程的故事。旅途中,它邂逅了水豚、狗狗、狐猴、蛇鹫等動物,彼此從戒備、沖突到最終并肩作戰,共同面對洶湧大海與重重困境。

導演早在 18 歲時便創作了《貓貓》的雛形——短片《水族》。在那部七分鐘的影片中,貓貓同樣乘船漂泊,在捕魚時遭遇溺水,最終被海鳥拯救,而後風浪停息,洪水退去,又再度上漲,仿佛進入永恒的輪回。而在《貓貓》中,導演不僅擴展了動物的種類,還通過更豐富的細節、劇情和戲劇沖突,構建了一個更為完整的去人類中心化的世界,讓觀衆得以窺探一場不屬于人類的冒險。

時間的回環:無盡的洪水,未曾終結的循環

影片通過多處細節暗示這場災難并非第一次發生,甚至可能處于永恒的輪回之中。

1.影片開篇,樹梢上懸挂着一艘木船,預示着這場洪水曾發生過,且可能多次重演

2.在暴風雨的幻覺中,貓貓看見角馬成群圍繞,循環奔跑,這一意象讓人聯想到人類的消失或許與集體遷徙、逃亡有關。

這種循環不僅是物理上的洪水反複,更是生命、困境、救贖的無盡往複。它讓人想起赫爾曼·黑塞的《悉達多》:“一切未受盡的苦,未獲得的救贖都會重來。苦難從未改變。”如果時間是幻象,世界與永恒、苦難與極樂、善與惡的界限是否也皆為虛妄?在最深的禅定中,時間被終結,過去、現在與未來共存。這或許正是《貓貓》通過循環意象傳遞的深層哲思。

動物的鏡像:是人,還是“非人”?

影片中的多個動物照鏡子場景,暗示了角色的成長、改變,也引發觀衆對動物自我意識的思考。心理學家 戈登·蓋洛普(Gordon Gallup Jr.) 在 1970 年提出 “鏡子測試”(自我識别測試),盡管其存在文化偏見與局限性,但依然是衡量生物是否具備自我意識的經典實驗。而《貓貓》中的動物不斷照鏡子,似乎在向觀衆提問:動物是否具備自我意識?

當我們觀看這些動物時,是否會不自覺地将它們類比為人類,将它們的性格、沖突、人際關系投射成人類社會的縮影?這種思維模式背後,或許正是一種根深蒂固的 人類中心主義。我們往往習慣性地認為,隻有具備“人性”的動物才值得關懷,而忽略了它們作為獨立個體的存在意義。這種視角無形中構建了一種道德排他性,使我們在賦予動物“意義”的同時,也在無意識地剝奪它們本身的價值。

跳脫人類中心主義:獸性、神性與自然的回歸

從古至今,不同文化中對“人性”“獸性”“神性”的解讀各有不同。許多原始宗教與土著文化信奉 泛靈論,認為自然萬物皆有靈性;道家強調“道法自然”,認為獸性即是本真的體現,與“道”無異;尼采批判傳統宗教對神性的定義,主張回歸生命本能,認為獸性正是生命力的展現。深層生态學更是強調,所有生命形式都具有同等的價值,動物的“獸性”并不低于神性,而是自然生态系統的一部分。

在《貓貓》中,蛇鹫的飛舞與最終的“坐化”(甚至可解讀為某種獻祭),鲸魚對貓貓的拯救,構成了一種極具神性的意象。而巧合的是,蛇鹫與鲸魚的形象,竟與莊子《逍遙遊》中的鲲鵬遙相呼應。鲲鵬之大,淩駕于世俗之上,而這兩者在影片中的角色,似乎也承載着超越凡塵的意味。

超越時間,超越人類:一場關于存在的哲思

當我們重新回望《貓貓》的輪回意象、動物的自我審視、以及它們在自然中的掙紮與救贖,這部影片所講述的,或許遠遠不隻是一次動物的冒險,而是一場對人類中心主義的反思,對時間與存在的哲學探讨。

導演曾說,這是他個人化的作品,但這部電影的魅力就在于它足夠開放,能夠包容不同的解讀。而當我們沉浸其中,不隻是觀看一場動畫,而是在鏡面之中,窺見自己的投射。

希望未來,導演還能帶來更多意蘊無窮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