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影節朋友臨時轉給我的一張票,看之前我甚至沒聽說過佛得角。

很巧的是,看完電影的第二天,我在讀吳國盛《科學的曆程》地理大發現那一章時,正好讀到佛得角是葡萄牙人繞非洲的最西邊,後來達伽馬沿着這條航線繼續前行,抵達印度——怪不得這部電影最開始說是葡萄牙的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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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5年葡萄牙人到達佛得裡

佛得角特别的殖民曆史,塑造了它不斷變化的文化與曆史。

13世紀末,意大利威尼斯商人馬可·波羅的遊記把東方描繪成遍地黃金、富庶繁榮的樂土。這本書曾風靡整個歐洲。一書驚醒夢中人,引發了西方向東方尋金找寶的熱潮。但當時由于奧斯曼帝國的崛起,土耳其控制了東西方的交通要道,前往東方的道路被切斷。15世紀,葡萄牙和西班牙完成了政治統一和中央集權化的過程,野心開始膨脹,他們另辟蹊徑,把到達東方,實現夢想的希望寄托于海路。于是,出現了第一批以王族為代表的殖民航海者。葡萄牙航海家迪奧戈·阿豐索,于1460年将佛得角正式标注在地圖上。1488年,同樣是葡萄牙人迪亞士率領兩艘雙桅船冒險前往好望角,中途到達了西非的塞内加爾和幾内亞,也到達了佛得角。

佛得角在葡萄牙人到達之前是一個無人島,以後自然成了葡萄牙的殖民地,成了殖民的中轉站,後來幹脆就成為了葡萄牙的一個海外省。歐洲人把加那利群島說成是歐洲,這裡離歐洲已經2000多公裡,長期把握話語權的西方,也不好意思再把佛得角說成屬于歐洲,在地理上标注屬于非洲。

屬于非洲,當然也屬于貧窮。樂天知足是非洲人的性格。險峻的盤山路,隻要鋪上瀝青或者水泥,人們就當成了“高速路”。當地每月人均收入隻有130歐元。對此,他們也并不覺得少。當地人習慣于領周薪,領日薪更好。領了日薪5歐元,他第二天準歇班了,5歐元夠他喝酒生活一天的。至于以後嘛,以後再說。

佛得角說不上富裕。街上鋪設的五邊菱形水泥地磚,行駛的檔次不高的中巴車,擺了幾幅蠟染布料、幾個做工不太精巧的木雕作品的博物館,使我想起多年前我國的一些鄉鎮。雖然現在佛得角獨立建國了,但這裡大多數居民都是葡萄牙人的後裔,或者混血兒,人們說的還是葡萄牙語,街上建築還是葡萄牙風格。不要小看小小的葡萄牙在現在世界格局中,不是那麼起眼,但在歐洲的航海時代,葡萄牙也曾盛極一時,風光了好幾個世紀,殖民地遍布亞非拉,連諾大的巴西也奉其為宗主國。遙想當年,探險船在風浪中颠簸、漂泊,船員幾近渴死,為救命,他們吃過活魚、死鳥,喝過自己的尿液,何其艱難。想一想,那時要走一個月、半年,甚至一年、三年的路程,現如今我們乘着郵輪,仰望天上雲霓,指日立達。兩相對比,不禁無限感慨。

這裡,山脈,平地,荒原,互相依存,互相映襯。高山如一條條巨龍,撫摸着星月,擁抱着雲霧,背負着清涼,攜帶着一條又一條細小的溪流,滋潤着瘠地和沙灘,和山下無數的村莊與田園,“海上沙漠”才有了生機和秀色,才孕育出清純的音樂,光腳起舞的狂歡,充滿愛與渴望、歡樂與悲傷的舞蹈。

說回紀錄片本身,影片全場九十多分鐘,沒有跌宕起伏的劇情或者震撼人心的視效,甚至有些采訪顯得乏味冗長,在昏暗的電影院幾度昏昏欲睡,但是題材和視角很打動人。

影片結束時,身邊的小姐姐錯過開頭沒太看懂,問我為什麼每個地方都有一個戴面具的小孩,我解釋道,導演一開始經常在夢境中出現這個戴着面具跳舞的小孩,其實這個小孩是他童年的投射,他的童年在佛得角度過的,所以記憶深處有佛得角的舞蹈記憶,他追随着記憶裡的自己,回故鄉尋根,記錄瀕臨消失的故土的舞蹈藝術。

那個面具,在電影的最後解釋了,是當地的一個盛大節日的舞蹈(很巧,電影6月22日看的,節日就在6月23日),節日時,大家身穿誇張的布條縫制的袍子,伴随着震懾人心的鼓點,頭戴可怖的面具,在音樂聲中與靈魂共鳴與自然共舞。小時候家長們會用這個戴面具的大怪獸吓唬不聽話的小孩子,就像我們小時候家長會說:“不聽話就會有大灰狼來抓你哦!”

于是作者憑借自己的記憶,回故鄉去感受、記錄那些曾經熱烈存在過佛得角居民日常生活中,如今卻漸漸消失的舞蹈藝術。他想要探尋血脈裡讓自己聽到音樂就翩翩起舞的根在哪裡,于是用最質樸的方式呈現給我們。

印象很深的幾個片段,一個是在小的舞蹈工作室裡,他的朋友跳的雙人舞,一男一女緊緊貼在一起,随着鼓點,彼此支撐着身體,釋放着生命力。那一段舞蹈真的很震撼。

還有也是在那個小房間,朋友們演奏一種傳統打擊樂器,靠在肩膀上很長很長好像一個木棍,下半部分是鋼片,表演者用手擊打。旁邊兩三歲的小男孩也照貓畫虎地一起擊打,他擊打自己的胳膊,仿佛肩膀上也有樂器一樣。小男孩也是這個小舞蹈團裡最小的表演者——舞蹈的天賦确實是刻在基因裡的。這讓我想到在喀什的夜市,音樂一響,男女老少都在廣場翩翩起舞,甚至是牙牙學語的小娃娃都情不自禁地繞着圈圈。那種生命力太動人了,熱淚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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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最後導演在火山前翩翩起舞,天地一片蒼茫,身後的火山幹燥荒蕪,但是他卻如魚得水,自在得仿佛一隻雨林中的小鳥,與天地融為一體。

佛得角是火山島,其中福戈火山還是活火山。該國面積僅4033平方公裡,大小島嶼15個,但最高峰竟達2829米。可以想象一下,曠古年代,海底火山噴發,一條巨龍騰躍而起,直上九霄,最後定格成陸地,成峭壁,成插入雲天的山峰,那是何其壯觀,何其轟轟烈烈。

那些山峰就是犄角,鋒利的犄角,刺破青天,橫空出世,高聳,峭拔,嶙峋。這樣自由的天地,孕育出自由的靈魂。

而與火山共舞的自由,不同于《燃情歲月》裡面挑戰自然、探索未知的皮特,也不同于《我的阿勒泰》裡感受生活記錄生活的李文秀,他的自由在我看來是頗有一些蘇東坡的況味的:

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适。

而在佛得角這裡,就是“吾與子之所共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