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禺在《北京人》說過一句,現實主義當然要寫時代,但不一定把那個時代的事都寫進去,要寫對時代的感覺。

《刺猬》最具魅力的地方是它的情緒都是舊的,家庭關系是再尋常不過的,而它的畫面是新的。這種新并非物理意義上的新潮或不合時宜的嶄新樣闆間,而是久别重逢,是賈寶玉對林黛玉“我看妹妹雖如初見卻似舊相識”,這種新是我竟然有幸在用二零二四(或許該說是二零二二)年的鏡頭去感知一個我以為隻能出現在零幾年語境下的好故事。而我已經太久沒有看過這樣尊重叙事,雕琢結構的好故事。

長片花釋出時,尚有餘地欣賞鏡頭藝術。正式看片後,它情節豐沛到我已經沒在看那畫面了,我看的是人。

葛優是電影的大底,他這副席面但凡正經八百兒撐開了,再往上着什麼色都是對的。他和王俊凱的這次合作,是近年屢見不鮮的新老演員搭配裡,所能展現出的最精彩的一筆。好巧不巧,演的就是忘年交,就是差着輩的好知己。

王俊凱這樣的年輕演員太難得,當然也和他的年齡有關,他還沒有生成經驗帶來的匠氣。現在人動不動就愛講究“鍋氣”,好像人站在竈台前隻要二三十年浸在油煙裡,做出來的東西就能天然聞出值得信賴的味道,殊不知其猶如紅白大竈下的油膩鍋底,再家常,也隻有慣性,沒有驚喜。

忘了哪裡看過,人的七種情緒,隻要推到極緻,都是到同一個地方。所以我覺得演員也無分新老,能貢獻出絕佳表現的,必然是讓人想象不到的處理。

周正跪在牌位前那段堪比哪吒削骨還父割肉還母的表演,是真正生動的,年輕的,唐僧吃了神仙肉一般,掙紮的氣息。

《刺猬》之所以沒有傳遞出一種别扭的沉重,是它沒有一種人在安樂窩裡躺着幹嚼去痛片的做作,它的痛苦來源于對自身堅定的去相信和對他者堅持的不原諒,它是外耗型電影,它硬是要掙脫出自己的姿态,即使東西神佛合力對爺倆進行一場場漫長的“垂簾”。

而後發覺,有些藝術表達,本不必須悲壯,不須杜鵑啼血,不須淌過洶湧的浪涉過憤怒的海,這份掙紮你甘之如饴,這口氣争了為的是自己。

故事都到了快講完的時候,我還下意識以為周正要給孩子取的名字是海洋的洋,我還是太俗氣。

不是太陽的陽,甚至是沈陽的陽。

那一刻我才透過周正懂了王戰團。記住一個人,記住一段過往,記住一個時代,何至于要用悲慘的姿态,也許隻是一把揣進懷裡的煙。

正式上映前,說再多也覺得是劇透。它或許有自己的受衆,但我一定在其中。

我喜歡刺猬,喜歡的是玻璃汽水灌出了沖冠一怒。我喜歡刺猬,喜歡的是雷聲炸到被窩裡。